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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那年年少,岁月正好涂牵牵闻野 > 第八十六章 你能带我回家吗
 
开夜车格外熬人,涂牵牵和池漾大概每隔一个小时就在服务站停车换人,整整八个小时的车程,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天边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导航终于发布了前方已到目的地的提示。

池漾一个人窝在车后厢沉沉睡着,涂牵牵没有喊醒他,追在闻野身后疾步去了住院楼。

老太太提前把病房号给过她,两人径直上了三楼,刚出电梯拐角,一眼就在楼道里找到了坐在椅子上闷头抽烟的闻国厚。

他披了一件破旧的军大衣撑着膝盖蜷在那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出浓浓的憔悴,脚边零散丢了一堆烟头,俨然是熬了一夜没睡。

查房的护士从隔壁病房出来,掩着口鼻一脸厌恶地看着他:“先生,抱歉,我再跟您重复一遍,这里是禁烟区,您要抽烟的话请您去室外。”

闻国厚把烟往地上狠狠一丢:“我儿子都快没了,我抽根烟怎么了?交了那么多钱给你们,你们拿了钱不办实事,现在把人治死了!你还有脸跑过来教训我是不是?”?

护士被吓得一哆嗦,抱着记录本连连后退到墙根。

闻国厚哼了一声,用鞋子把烟头碾熄,又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磕出一根烟准备重新点上。

闻野上去冷着脸夺过了他手里的烟和打火机,转身对护士弯腰说了抱歉。

“你还有脸回来!”闻国厚看清来人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推开闻野,怒目圆瞪指着他,“小天就是被你这个混账东西害的!”

闻野的嘴唇动了动,一声“爸”还没喊出来,身后的房间里忽然响起徐素棉尖锐的呼救声:“医生!医生呢!快来人啊!”

闻野好像听到了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滴滴”在叫。

他动作近乎机械地撞开门冲进去,人一到床头,看到躺在床上虚弱得奄奄一息的闻天,两条腿立马就软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抓住闻天的手,不停颤声说:“我回来了,小天,我回来了。”

“对不起。”闻天吃力地掀了掀眼皮,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血色,声音被氧气罩隔绝着,轻得仿佛一出口就碎,“哥。”

闻野忍了一路的眼泪顷刻间全部爆发了。他明明还有那么多话想要对他讲,此刻却好像遗失了全部本能,连怎么发声都忘了,因为疼得撕心裂肺,所以只剩下哭,也只会哭了。

徐素棉猛地反应过来,跑过来用力想要扯开他:“你给我滚啊!”

闻野跪在那里任她拳打脚踢,仍旧纹丝不动地紧紧抱住闻天不再温热的手,拼命往自己脸上贴,固执地送到嘴边一下下哈着气,直到耳边的警报声归于安静,监护仪上的曲线图一条一条变成了平直的线。

闻天的手也失去了支撑。他只是擦了一下眼泪,那只手就自己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的眼睛永远地阖上了,最后的生命体征仿佛毫无保留地倾注进了最后喊他的那一声里。

喊完了,也就了无遗憾地消弭散尽。

太阳还在挣扎着从地平线升起,他却被永远留在了这个冷冰冰的清晨。

面对这场预谋已久的永别,闻野恍然发觉,前一刻还横亘在他心头的芥蒂,那些怨恨,那些没有勇气面对的抉择,甚至是那些颓靡,那些深夜里的自暴自弃,全部都变得渺小到根本不值一提。

徐素棉“嗷”的一声跌坐到地上,疯了一样把头一下下朝着床板撞上去,几个护士和刚赶来的医生上前拉住她,劝她要节哀。

徐素棉站起身,推开所有人,抬手把自己的头发抓乱,表情呆滞地原地转了一圈后才找到闻野,指着他忽然笑了:“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出门被车撞死!”

涂牵牵原本不想再插手的,但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提步穿过堵在门口围观的那些人,走到闻野身边想要拉他起来,带他离开。

闻野试着把身体的重量全都放到涂牵牵的掌心。他想要爬起来,另一只手也撑到床上,但是他的四肢好像都不再属于他,膝盖才刚离开地面,就又重重地跪下去。

“牵牵姐,”闻野哭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无措地看着她,“我好像动不了了。”

涂牵牵偏过头去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样的闻野让她心疼得看都看不了。她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才咬着牙把闻野从地上拖起来。

徐素棉整个人已经进入了理智全无的疯癫状态。她扑上来对着闻野又是拧又是掐,睚眦欲裂地瞪着他:“就是因为你,小天他饭也不吃药也不吃,天天跟我们耍,你就是个害人精啊!凭什么你能长到这么大,他才十岁就没了!你说,你是不是把他该有的一切都抢走了!你不得好死啊你!”

闻野任凭她一点点把自己推搡到了墙角,听她把所有的罪过都强加到自己身上,看着她又哭又笑,自说自话,等她折腾累了,坐到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的墙彻底安静下来,才试着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指,把自己身上那件羽绒服脱下来,走到床边,隔着被子轻轻盖到闻天身上。

他没有什么好反抗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在痛失孩子后最真实最无助的表现。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在踏进这间病房之前闻野仍觉得他是恨徐素棉的,恨她的刻薄,她的无情,她的冷漠,她的偏见和现实。但是此刻,那些恨意在她的疯癫里一点点崩塌溃散。

闻天的一声对不起实在太过沉重,无论这个世界先前对他如何不公,命运怎样偏心,又或者未来还有多少意想不到的苦难等他去经历,他都觉得,他应该原谅这一切,去包容更多。

他一直觉得闻天是幸福的,起码跟自己相比,他是幸福的那一个。可其实他错了,闻天背负着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包袱负重前行了太久太久。

自己不辞而别的这段时间,他该有多难过呢?闻野想都不敢想了。

闻天那天早晨问他,是不是等他长高以后,就能穿自己的衣服了。闻野记得他当时笑着告诉闻天,那时候自己会买新的给他。

现在他把这件衣服送给闻天,因为接下来的几十年他都没办法去兑现这个承诺了。

没能看着闻天健康长大,这会成为他一辈子都无从弥补的遗憾。

他忽然想起了腊月二十五那天的生日,那片星空和涂牵牵带着闻天唱给他的生日歌。

大概因为生日是假的吧,要不然许的愿望怎么会不灵了呢。

——

按照农村习俗,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去世后要找一个亲人之外的人埋在山上,并且所有的亲人都不能在场,埋葬地点也会变成一个永远的秘密。

涂牵牵第二天上午载着闻野和池漾返程回了北衡。

也许这样很自私,不管闻野接下来准备如何处理这些家庭关系,昨天在病房发生的一切,她再也不想看到了。

所以她在闻野提出想再送闻天一程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接下来她会尽她所能把闻野和那个家里的一切都隔离开。

下午回到北衡,送池漾回家后,涂牵牵把车开到北体大门口。她看着失魂落魄地望着窗外发呆的闻野,试探性问了一句:“你要回宿舍吗?”

闻野像是被涂牵牵冷不丁的出声吓了一跳,愣愣地扭头看向她:“牵牵姐,你能带我回家吗?”

涂牵牵“啊”了一声,说不清这一刻是心酸更多,还是庆幸更多。她爽利一笑:“早说啊,我们现在就回去。”

车子重新发动之前,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界面递给闻野:“你的手机在我这里,奶奶那会儿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听。”

闻野接过来,点开了那条语音。

老太太说:“好孩子,现在你不许胡思乱想听到没有?小天这事儿怪不着你,你可千万别听了你那个妈说的那些东西,觉得这是你造成的。我也是前两天去医院刚听医生说了才知道,去年秋天的时候小天这个病就转成尿毒症了,医生当时就说最多还有半年的活头。这两口子一直瞒着村里人,谁都没说,就怕邻里八乡的这些人背后总议论。”

涂牵牵在旁边跟着听完,不放心地看着闻野:“奶奶不会骗你,真的,你不许折腾自己了。”

闻野很慢地点了点头。

——

涂牵牵从来没有哪次对于回家这件事到了心急如焚的地步。

她把车扔在门口的甬路上,都等不及开进院子,跳下车后兴冲冲地拖起闻野的手腕一路小跑上了台阶,指着密码锁说:“自己输,我要看看你离家出走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把密码忘了。”

闻野没说话,低着头流畅地在数字键盘上摁了六下,随着“滴”的一声,入户门弹开了一条缝隙。

“好了,那我原谅你了。”涂牵牵忍着笑把他推进去,“欢迎回家!但是我丑话放在前面,下次再闹离家出走,想回来可不是输个密码这么容易的。”

闻野“嗯”了声,一低眼就看到自己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鞋柜上他最常放置的地方。他甚至产生了短暂的幻觉,好像这是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他随手放上去的一样。

空气里轻盈散开的味道依然让他觉得熟悉且安心,可他明明已经一个月没有回来过了。

这段时间于他而言漫长得像是经历了一遭人间炼狱,那么多条象征着不同未来的岔路口,那么多个令他辗转反侧的抉择,也许稍有不慎,他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可是这些能跳过吗?

答案是不能。

闻野觉得,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种种全都演变成为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成长基石,让他鲜活地去痛,去放纵,去迷茫,去犯错。

是他必须要历经的一场关于释怀的流放。

也是他给自己过去的十八年一场任性的告别仪式。

涂牵牵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上了楼,穿过走廊来到他的房间门外:“你猜打开门后你会看到什么?”

闻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涂牵牵松开他,自己还特意往后退开了一点:“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闻野抬手把门推开。

房间整洁明亮,所有的摆设全都维持着年前他离开时的样子,空气里依稀能嗅到几丝若隐若现的香氛挥发的玫瑰味。

他没有找到任何异样。

涂牵牵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头顶。

然后闻野才发现房间的吸顶灯是亮着的。

“据说,家里的小狗如果走丢了,必须要留一盏灯它才能自己找回来。”涂牵牵说得格外自然,“现在你回来了,可以把灯关掉了,整整开了一个月,不知道浪费我多少度电呢,回头从你工资里扣电费啊!”

闻野忍不住低头笑了。他把灯关掉,认真地去看涂牵牵的眼睛,像是说给她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我回来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你也不算走丢。”涂牵牵想了下,指着胸口心脏所在的位置说,“一直都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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