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解元坐在小尾山的大门前，紧靠着那方出尽风头的镇魔碑。再见第一眼时他就知道，这碑石肯定是挪动过了，稍稍朝外移了一个指甲的距离。这对在小尾山待了二十多年时间的杜解元来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他是做了夜里醒来的，诸位师兄都在床前候着，关切的看着自己这位小师弟。他们打小看着他长大，可谓是倾尽了全山之力来呵护这个孩子，上代山主临走时曾再三嘱咐过，好好待他，一定要好好待他。
俩人甚至都不曾见过面，可山上的人也没多过问，只要是上官仑的话，他们都会竭尽全力的去完成，压根不会去问其中的缘由。谁去宇京，谁做山主，这也都是上官仑已经定好的，他的徒弟不多，也都无异议。
杜解元像是整个小尾山的孩子，也像上任山主上官仑的传承人，所有人对他百般呵护。他重伤之际，白宿风怒不可遏的去给他找场子，他的师叔亲自将他背回来，悉心照料。杜解元是幸福的，他还有无数的师兄，还有天上的老祖，还有这小尾山与他为伴。
杜解元也是可怜人，他眼睁睁看着周银怜被葵带走，虽用尽全力，可无能为力，只讨来了满身的伤痕。他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喊周银怜的名字，可看到的是一张张放心下来的熟悉面孔。他既开心又落寞。
他已经昏迷了整整半月，冬季悄然降临，山中的最后一片叶也落尽，一派荒凉景象。师兄们正相问他的伤势，亲自喂他吃饭，不停逗他开心。却对半个月前的事只字不提，那好像是个禁忌，所有人都因害怕而忘却了。
杜解元伤得很重，可小尾山天上地下的人都为他想了办法，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昏迷的这半个月，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师叔跟他说，只要到了明年开春，他就会回到之前，可以继续喝酒，漫山遍野的乱窜。
身体可以恢复原样，但是心呢？他知道，这小尾山除了周银怜，还少了一个人。这两个多月来的经历好似一场梦，他认识了个交谈甚欢的同龄人，也在心中留下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现如今梦醒来，他又只剩下了那不爱说话的师叔。
“冷了，回去躺着吧！”三师兄为他披上棉衣，催促他回去。
杜解元点点头，在师兄的陪伴下回到了房中。半个月前的事，他只问过一次，他们眼神飘忽，含糊其辞，都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那之后他就不曾提起了，师兄们可没有害他的道理，既然不跟自己讲，那便有为难之处在心头。
傍晚，有人给他送了粥来，是个意想不到的熟人——小十七。
这才多久不见，他像是一夜间长大了一样，眼神坚毅又悲伤，完全没了之前的纯真。孩子放下餐盒，轻轻对他施礼，唤了声师叔。那时他才知道，小十七已经成了小尾山的人，成了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理所应当的叫他师叔。
“老十六呢？他还在锁刑山吗？”杜解元急声询问，还想抓住回忆中的稻草，就算周浩然是个飘忽的梦，却不希望汤舜生也是……
小十七弯了嘴角，轻轻朝他笑。那笑容真够难看的，不像开心也不像是难过，倒像是浓重的油彩掺和成的苦涩。
杜解元夺门而出，下了山，顺流而下，一直到锁刑山。放眼望去空荡荡，哪有锁刑山的影子，惟有平地山石而已，已是凛冬，地上却长满了青草，一朝晨露一朝雾，叶片已经冻到萎缩，成偏偏卷叶，待第一场雪降临之后就会彻底死去，跟他对锁刑山的记忆一样。
当年他初次学会飞翔，误入锁刑山上方，听到呼喊，也就此与汤舜生碰面。那时老十六还健壮，小十七还年幼。
老十六呢？汤舜生呢？
杜解元回山时就跟丢了魂一样，一觉醒来，他失去了好多朋友。当年他的鹿朋友死时他还知道敌人是谁，愤怒可悲伤还有处发泄。可现在呢？他一无所知。
辗转到达武台坡时，师叔就在那试剑台上等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心中纵有悲伤，杜解元也报之以微笑。
“师叔，他们是不是都死了？就跟那只鹿一样？”杜解元平静的问。
老人点头，却又摇头，可算是开了口：“生而在世，谁不会死呢？就是圣人也一样有极限，我们不是圣人，不过比他们早些投胎罢了。”
杜解元歪头看着老人，想要从他眼中找出些自己需要的东西来，但很可惜，其眼中一片浑浊，可谓是饱经岁月的折磨。
对于他，杜解元知道的不多：一、他是素味蒙面的老师的师弟。二、自打白宿风进山时他就在这儿了。
“还有很多东西是我不了解的呀，书读的再多，可依旧有些东西是书本上不曾拥有的。”
抬头望去，漫天星色，冬时的月也圆，却也比平时离他们更远。月下通天阁，青烟袅袅，直达天际。半月前的事，值得所有天上人和地上人好好说道说道。
“可曾找到十三祖了？”白宿风站在众山主的牌位前，拇指掐着手心，面视炉中青烟。
“我等日夜不停，找遍了鼎州大陆，始终不曾发现老十三的人影，难道死了？”房中没有其他人，却传来声音阵阵。
“不会死的，他什么都没做，也没得罪几位圣人，怎么会死？”白宿风坚定的摇头，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除了不该知道的，他没有遗漏分毫。
周浩然是无意到的锁刑山，碰上这事纯属是运气问题，汤舜生和天上人的事跟周浩然可没半点关系。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汤舜生在山上被关了五百多年，偏巧不巧的，老十三来了哪些妖精就动手了？你们给我算算几率有多大？”
“可十三祖不过是个小小的大理寺寺正而已，天上人怎么会盯上他？再者说了，咱们祖师爷跟淡圣无冤无仇，十三祖也没招惹过他们，所以定不是那云谷子动的手。”
“老十祖，你不跟那些个仙子关系不错吗，能不能找他们打听打听去，问问到底有没有十三祖的消息。”
“打听个锅盖子，那四个人现在忙着呢，汤舜生这个狠人，宁死不屈，把那些老圣人辛辛苦苦定下的规矩搅成一团乱麻，他们可没时间管别的，正忙着呢！”
“小白呀！”苍老的声音起，“你再跟我们说一遍，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点细节也不要遗漏。”
白宿风点头，细细思索，娓娓道来：
“当时千钧一发，汤舜生燃烧了所有修为道力，罗列了一条条新规矩，人已是风中残烛，要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消亡，可那淡圣就是不放过他，誓要亲手杀他。”
白宿风蹙起眉头，沉声道：“就在那时，天地都静止了，或许是一秒，或许是整整一个月，我不清楚，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汤舜生依旧没了影了。淡圣反身回去，就要跟显圣要个交代。偏巧不巧，断罪帮那伙人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跟妖精较劲，双方就打了起来，场面混乱之极，搞得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心想这些妖精杀人无数，不如一并消灭了……”
“等等等等，当时老十三在哪？”
“没注意，在与不在的不好说，十三祖这人很怪，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你很难发现他的存在，我也没在意……”
“行了，别说了，再找吧，你赶快通知宇京那小子，让那老皇帝也上点心，到处找找。”
“马上就过年了，老十三说他就要二十一岁了，他的二十一岁开始可不怎么明朗。”
——
云海中藏着山岳，青松下开着花朵。
女子一身白裙，面容绝美，却带忧伤，她轻捻一朵花在指中，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身侧，是一个稍稍逊色的女子，妖娆丰腴，紫裙飘飘。她怀中有剑，柄贴着脸畔，细细思索这剑的来历，以及自己对这剑的爱怜到底从何而来。
“怜儿呀，你在想什么呢？”
紫衫女子摇头，连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她自己是在想剑呢，还是在想背后的人呢？剪不断理还乱，明明一片空白，却依旧坚信。
“没劲，马上入冬了，咱们歇两天，去拜访一下那几位老怪物，这次找一帮子靠谱的人，推了他小灵天，给先生报仇！”女子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改口道：“算了，马上年关了，咱们还是过完年再说吧，先生每次过年都很正式，饺子，烟火，对了……咱们也放烟火，我告诉你，先生的烟火可比鼎州那儿早了好几百年呢。”
“年？”紫衫女子轻喃，这个字也像她的记忆，好陌生。
——
沣州城，冼府。
“小姐，小姐，你干嘛去呀！”
“离家出走。”
“又是老一套！”
“你说什么？”
“我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能不能等过完年再离家出走呀！”
“不行了，我等不了了，年底之前是非要见到周郎不可。”
——
“这都快要过年了，周浩然怎么还没回来？”
“我还想知道呢，写了不少信去，都还没回呢。”
“他再不回来我们可就要完了，最近那老不死的水向清又施了压力，专找我的麻烦。”
“找殿下呀！”
“他自身都难保，哪顾得上我们呀！”
“那我再去写封信，让周浩然早点回来，帮我们一把！”
——
“方帅，一切就绪，就等您入京了。”
“听说岺州出事了？”
“雷巩余孽而已，东门青已经带兵去围剿了，相信年底之前准能解决。”
“偏巧不巧的，这雷巩余孽不好好积存实力，怎么选在这么个时候窜出来了？”
“您别担心，翻不起多大浪花的。”
“我就担心他们翻不起浪花来，此时暴露，不是纯粹的找死吗？查，查个清楚！”
——
“先生，今年过年咱们吃什么馅的饺子呀！”
“这离过年还早着呢，你急啥？”
“我是想趁现在还有点钱，把肉买好……”
“星色？”
“书被退回来了。”
“为什么？”
“不合规矩。”
“那就让他们印了私底下传……”
“好，您真不打算管那周浩然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次我同意汤舜生的话，要做主角，光会耍嘴皮子可不行，将来用得着他的事还多着呢！”
——
“你-妈的，你-妈的，你-妈的，你不是死了吗，我招你惹你了？”
“招惹算不上，只要你把秘密都说出来，我保证让你过好这个年。”
“我能有啥秘密？”
“吃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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