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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柒道生 > 番外 梅间雀
 
  岑霏儿是一只有远大志向的小云雀,她一直都想变成强大的妖,让同类不敢再小瞧她。

  云雀一族虽说不上十分美丽,但也是漂亮精巧的鸟儿,但唯独岑霏儿是个例外,她只有一身灰不溜秋的羽毛,像洗掉了色一般,一点也不像云雀。所以从小时候,她就一直被同族嘲笑,说她是麻雀一族逃来的,因为最丑的麻雀一族也嫌她丑,将她赶了出来。

  但她实实在在的就是一只云雀,长着灰羽毛的云雀。

  为了实现成为大妖怪的理想,岑霏儿离开了家,踏上了闯荡世界修行的路,但大千世界何其危险,她这刚入世的小妖,怎么躲得过那些无处不在的危机。

  岑霏儿刚到一处繁华的地方,就被熙熙攘攘的凡人吓了一跳,躲进了一处院子。虽是要做大妖怪的雀,但她优点不多,惜命算第一条。

  常听同族说凡人有多么可怕,如此多的凡人,她自然是要躲着的,但奈何她选的这处院子不太好,选的落脚点也不太好,故而……

  “你这凡人快放了本雀!”岑霏儿一边扑腾着翅膀挣扎,一边用鸟语大叫着,她可不知道,这凡人还有躺在树上的爱好。

  “小麻雀,你怎么长的这般丑?”将她抓在手里的那人开口,声音清亮悦耳。

  你才是麻雀,你全家都是麻雀!

  岑霏儿怒气冲冲地瞪向他,却因这一眼,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去。她愣愣地看着那人,连挣扎都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面前的人,总之,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凡人。

  白皙的肤、桃花双目、鼻梁高挺、薄唇如朱,他眼中带着笑意,嘴角也微微勾起,如墨的青丝未束,衬着树间绽放的点点红梅,散在大红的衣衫上,如喜纸上的泼墨,勾人心魄。

  那人看她不动弹了,像是傻了一般,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也傻了?”

  “明雀,下来。”树下忽有声音响起,他便回头向下看去,见一墨蓝衣衫的男子站在树下,剑眉星目、气质不凡,正神色淡然地看着他。

  东方明雀轻轻一跃,带着几朵落梅,站在了那男子面前,“锦南,可是皇兄召我入宫了?”提到皇兄二字,他便笑得很开心,看着皇甫锦南的眼中也带着期待。

  “是,方才宫中侍卫来报,陛下召你入宫。”皇甫锦南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回应了他的期待。

  “太好了!”东方明雀瞬间雀跃起来,他开心地抓着岑霏儿,跑进了屋内,“我要将这只小麻雀送给皇兄,他一定会喜欢的!”

  “你才是麻雀!你全家都是麻雀!”岑霏儿用鸟语发出了强烈抗议,不出意外的没什么用,她被直接关进了一个精致的鸟笼里。然后被东方明雀带着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得她都险些吐出来,她第一次觉得生为鸟族会飞无比幸运。

  好不容易结束了折磨,岑霏儿头晕目眩地站在鸟笼里,只见四周换了场景,金碧辉煌的大殿,高高的房梁,她被放在大殿的桌案之上,一名头戴金冠的青年正坐在桌后的龙椅上,她觉得这样的场景,她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片刻后,她终于想起来了,在听族中长辈们讲故事的时候,她听到过,这地方好像是,叫皇宫?

  那这个青年,一定就是皇帝了?

  岑霏儿好奇地打量着他,其实他与东方明雀有些许的相像,样貌也是英俊不凡,但比东方明雀,还是要差了几分。不得不说,有东方明雀这个妖孽在前,即便这皇帝也有几分姿色,岑霏儿也丝毫不觉得惊艳。

  “皇兄,这个小家伙是我今日刚刚捉到的,送给皇兄逗趣解闷。”东方明雀撑着下巴伏在桌案上,开心地看着皇帝。

  年轻的小皇帝东方雪楼看了他一眼,严肃冷漠的脸上带上些许柔和,“每次召你进宫,都要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次怎么干脆送了个活物。”

  “活物才有趣儿,而且这小麻雀还颇有灵性的。”东方明雀取了一只软毛笔,伸进鸟笼里戳岑霏儿,让她跳来跳去地躲,被这般戏耍,岑霏儿觉得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便扑腾了几下翅膀,站在毛笔的笔杆上,啄了一下握着笔的那只手。

  东方明雀吃痛,松开了毛笔,岑霏儿便趁机将那毛笔整个拖进鸟笼,站在那里用嘴拔笔尖的毛泄愤。

  “小麻雀你下嘴也太重了些。”东方明雀揉着手上被啄的地方,委屈地抱怨。

  “活该,你才是麻雀,你全家都是麻雀,谁叫你挑衅我的,趁着本雀现在心情还不算很糟,快放了本雀,不然等以后本雀成了大妖怪,定要回来报仇!”岑霏儿冲着他便叽叽喳喳地教训了起来,一边教训还一边跺脚,可惜小小的毛茸茸的鸟身,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最后,岑霏儿自然还是被连着笼子一起送给了皇帝,荣升为皇帝的宠物。虽然她一点也不想,但鸟在笼中关,抗议也没用。

  东方明雀走后,小皇帝处理了些许政务,又带着她转战到了书房,继续处理政务,岑霏儿无聊地待在笼子里数自己的羽毛,数的都睡着了。直到三个时辰之后,天都黑了下来,她才在笼子的晃动中醒过来,发现东方雪楼正打开鸟笼的门,又推开窗,将小门正冲着打开的窗。

  他这是,要放她走?岑霏儿不解地仰头看他的脸,他没什么表情,依旧是冷漠,“快走吧,以后别再被抓了。”

  做完这一切,他就再度回到书桌前,低头处理政务。

  岑霏儿从笼子里飞了出来,但她没有直接从窗口飞走,而是顺着边缘,好奇地一点一点向他凑近,直到站在了书桌上,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也依旧没什么反应。

  看着一旁的墨砚,岑霏儿小脑袋便想到了有趣的事,只见她跳进墨砚中,蹦哒了几下让双脚沾满墨汁,然后又飞到一旁的空白纸上,蹦啊跳啊,踩出了许多的小脚印。东方雪楼这才理她,将她抓在了手里,看着她,面色柔和了些许,“小家伙,不要捣乱,快走吧。”

  他竟然直接将她向窗外丢去,还好她是会飞的,扑腾着翅膀稳住身体,岑霏儿站在窗棂上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要换个方式。

  她要逗逗这个严肃不爱笑的小皇帝。

  再次飞到桌案上,这次她没有再胡闹,而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的角落,默默陪着他,虽然到最后径直睡了过去,但东方雪楼没有再赶她走,就是个好兆头。

  之后的几日,只要她不主动飞走,东方雪楼也不会主动赶她走,只每日进行着他无聊的帝王生活,岑霏儿的花了一天的时间将整个皇宫逛了一遍之后,发现这小皇帝偌大的后宫,竟然一个妃子都没有。

  他该不会是个断袖吧?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东方明雀,浑身一抖,将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袋里甩了出去。

  岑霏儿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变着法子给东方雪楼捣乱,但还要抓住分寸,不至于被他砍了鸟头,或者被赶走。她最经常做的就是去采一朵小野花,回来站到他肩头,伸长了脖子将花插到他的头发里。每次被发现,东方雪楼都只是戳戳她的脑袋,然后挑一本书,将那朵小野花夹起来,而岑霏儿也乐此不疲。

  但她最恨的就是,东方雪楼也叫她“小麻雀”,每次被这么称呼,她都要叽叽喳喳地吵上许久,然后将他最常用的那只笔揪秃泄愤。

  久而久之,东方雪楼习惯了她的捣乱,岑霏儿也忘了自己要成为大妖怪的理想,直到有一天,她在大殿房梁上偷听议政的时候,有大臣提出了纳妃立后之事,她一眼就记住了那名大臣,左丞相公羊齐是吧,我记住你了!

  但岑霏儿回头一想,她不过是一只云雀,一只小小的鸟儿,有什么资格对东方雪楼纳妃立后之事不满?

  从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她就蔫儿了,整日无精打采的,也不给东方雪楼捣乱了,倒是让他以为她生病了,抓了个御医来,捏着她的翅膀诊脉,诊断结果当然是什么也诊不出,若不是她及时蹦哒了几下,那御医差点儿就要被押送返乡。

  之后,东方雪楼似乎猜到了她是心情不好,便每日命人去搜刮各种新奇玩意儿给她,甚至还抓了十几笼的鸟儿给她做伴,当然最后全让她放(赶)走了。

  后来她听到东方雪楼拒绝了纳妃立后的事,整只鸟又精神了,抽空想了一下,她觉得她得努力修炼,争取早日化成人形,彻底打散他碰其他女人的可能。

  岑霏儿很有自信。

  但她明显对修炼成人的时间,过于乐观,像她这种小妖,皆是百年有灵识、两百年成精可吐人言、三百年化人形为妖,她现在不过才一百七十来年的修为,连只精怪都算不上,更何况还有一百二十多年,凡人寿数不过百年,生老病死,怎等的了她。

  日晷匆转,又是一年冬天,大雪为整座皇城镀上了一层银白。据说在东方雪楼出生那天,也是大雪纷飞,城楼每一处都被染成了雪白,如同被冰雪保护,坚不可摧,故而他的父皇,给他起名为东方雪楼。

  陪在东方雪楼身边的这一年里,岑霏儿听了许许多多他的故事,自然也就懂了他为什么不爱笑,为什么被天下称作暴君。

  在他还身为皇子、尚为年幼的时候,生活无灾无祸,因天资聪慧,被母妃关怀,被父皇宠爱。但也就因为这份宠爱,所有皇权纷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无数的明枪暗箭。母妃聪慧,将一切尽可能地化解,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在一次回乡省亲的时候,为了护他,被乱箭穿身而死。

  他开始学会防备,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在这场血肉至亲的战争中活下来,但他并未对皇位有所企图,他只是想为母妃报仇,然后归隐田园安度余生。

  但命运不准他离开这座巨大的囚笼,当年害死他母妃的那场埋伏,是他的三个皇兄,一起谋划的。他将所有的证据摆在父皇面前,最后他们三个也不过是被禁足三月。而当他们结束禁足,第一件事必然会是杀了他,他清楚。

  所以在他们被禁足的第一天夜里,他便潜入他们府中,亲手杀了他们。在他眼里,他们已经不再是他的血肉至亲了,他们冷血、残忍,他们不配。

  但皇帝震怒,猜到是他做的,却又寻不到足够的证据,只得作罢。而后其他皇兄皆惧于他,试图拉拢,而被他拒绝后,无一例外都要杀了他。

  皇室血亲,淡泊如水,手足至亲的性命,不过是皇权路上的一颗绊脚石。

  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他都没有畏惧,伤痕累累,他也依旧会站着走进王府,他不认命,他要活着。但他从未想到,最后将他彻底击垮的,竟是他一直尊敬爱戴的父皇。

  那一日,在他母妃死后,一直对他照顾有佳的虞妃,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写给他一封信,将事实真相尽数告知与他,他才知道,那日母妃为何知道他们必定逃不掉,牺牲自己来保护他。

  因为真正想要置母妃于死地的,是他的父皇,而他,不过是逼迫母妃赴死的质子。

  他几近崩溃,闯入皇宫,想让他的父皇亲口告诉他真相,而当他在虞妃宫中找到父皇时,却发现他身穿皇袍,披头散发,周围尽是婢女的尸身,他的手里正掐着虞妃纤细的脖子,而那方才刚刚写信,将真相告诉他的虞妃,已然没了生息。

  东方雪楼看到了父皇的脸,那张熟悉的脸上沾满了鲜血,表情极其扭曲,还不断发出阴翳的笑声,宛如妖邪。

  “母妃……”一道细小稚嫩的声音响起,他从藏身的柜子中走出来,一脸惊恐地看着父皇手中的虞妃。

  “明雀快躲开!”东方雪楼认出了那是虞妃的孩子,他的七弟东方明雀,父皇也发现了那孩子,扭曲的脸上咧开了诡异的笑,向他冲了过去。东方雪楼知道父皇恐怕已经不再是父皇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东方明雀,没有考虑的时间,他果断地拔出了一旁的佩剑,冲到东方明雀身前,一剑刺进了父皇的胸膛。

  “楼儿……?”皇帝一瞬间恢复了神志,他看着面前的东方雪楼,又看了看刺入胸口的佩剑,疑惑又疼惜地唤了他一声,便倒下去再没了生息。

  整座皇宫几乎全被妖邪侵染,大半的人皆如他父皇,失去神志,嗜血残忍,皇子公主自相残杀,皇宫一片混乱。

  “皇兄……”东方明雀紧紧地抓着东方雪楼的衣袖,恐惧地不断落泪,清澈的眸子闪烁着对生的渴望。

  就是在一瞬间,东方雪楼做了一个决定。

  他抱着东方明雀,手持佩剑,一路杀到了皇宫正殿,他在那里将未被妖邪侵染的人聚集在一起,带领着禁卫军,将皇宫中所有失去神志之人,全部抹杀。

  到最后,杀害了其余皇子公主的太子,被他亲手斩杀。至此,偌大的皇宫,血流成河,皇室一族,只剩他与明雀二人。

  他被拥着坐上了皇位,戴上了金冠,也因这场皇族惨剧他不做任何解释,便被天下百姓误会,称作暴君。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不会笑了,汐鏖国皇城分为内外,内城为皇宫,外城为长安城,他将长安城交给了东方明雀,也等同于将自己的生死交给了他。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将自己独自一人囚在了深宫高墙之中,再也不会对任何人笑了。

  岑霏儿站在窗外的梅树上,从绯红的梅花间,偷看屋内的东方雪楼。过了一会儿,她在树枝上叼了一小块冰,从梅花间钻了出来,飞到东方雪楼肩头,使坏地将那块冰塞进了他的衣领中。

  “嘶——”东方雪楼打了个冷颤,倒吸一口凉气,微皱着眉,伸手将那块小冰渣从领口取了出来。岑霏儿得意地跳到他面前,站在桌子上。

  东方雪楼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脑袋,无奈地说,“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小麻雀。”

  什么?麻雀?这两个字可是戳中了岑霏儿的痛处,她顿时就不乐意了,飞起来冲着他又啄又打,一边还叽叽喳喳地叫着抗议,“你才是麻雀!我看你还是断袖呢,我是云雀云雀云雀,亏你还是皇帝,怎么这么无知!等到哪天我修炼成人,一定要痛扁你,让你悔不现在!”

  小啄小打,东方雪楼也不觉痛,任她打累了,险些摔下来,才及时伸手接住了她,看着手掌心里,气的毛都蓬开的小家伙,神情柔和,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嘴角。

  “皇兄!”一道明艳的身影从门口闯进来,一身红衣,带着灿烂的笑容,扑在桌案上,“皇兄,明日是我生辰,我在府中设宴,你可来?”容颜妖孽,世间少有,不是东方明雀还能是谁。

  “设宴可还有什么需要的?”东方雪楼只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岑霏儿的小脑袋,“若是缺什么,从宫中取便可。”

  “不缺,锦南帮我布置好了一切,请帖也都送出去了,今日我便是特地来问皇兄,你可来?”东方明雀看着他只顾爱惜手中的小雀,不满地撇了撇嘴。

  “好,明日我会去的。”东方雪楼点了点头。

  “……”东方明雀看着那只丑丑的小灰雀,不免心生妒忌,“皇兄如此爱惜这小雀,我可都要后悔将她送与你了。”

  “后悔也晚了,你就是向我讨要,我也不会还给你。”

  “唧。”岑霏儿得意地叫了一声,看着明显不高兴的东方明雀,一拍翅膀飞到东方雪楼肩头,故意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东方明雀直接站了起来,“皇兄,不然你将这小雀借我几日吧?”

  “不行。”回答的非常干脆。

  “为什么?就两日还不行吗?”东方明雀蹙眉。

  “不行便是不行,其他的都可以,小雀不行。”

  “哼!”东方明雀气呼呼地走了。

  “唧!”岑霏儿非常开心。

  第二日,东方雪楼早早地便处理完要紧政事,将岑霏儿放在肩头,乘上马车离开了皇宫。在马车上,岑霏儿被颠的晕头晃脑,站在他肩头摇摇欲坠,东方雪楼怕她摔下来,便将她放在了手心里。

  长安城主府很热闹,无数人都想要巴结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安城主,更何况他又是皇帝唯一的弟弟明王,而这城主尚未娶妃,又生的如此俊俏,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心慕于他,这生辰宴,自然是一个争取城主青睐的好机会。

  他们到时,宴席刚好准备开始,群臣作礼,入了座。东方雪楼也为东方明雀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块玉佩,小寿星高兴地收下了。

  宴席上,岑霏儿于东方雪楼之前,将每个菜都啄了一口,心想这城主府的厨子手艺真不错,然后抓着最喜欢的菜吃了个饱,站在东方雪楼肩头打着饱嗝,东方雪楼才动筷子自己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岑霏儿觉得那些乐舞甚是无趣,便自己飞出了大厅,在这府中绕了一圈,在最初自己被东方明雀抓到的梅树上停了下来。红艳艳的梅花在雪间绽放,她在梅花间灵巧地跳来跳去,将花瓣上的雪花都抖落下来,挑挑看看,选了一朵最好看的摘了下来。

  “父亲,今晚便要行动吗?”树下的声音引起了岑霏儿的注意,她低头看,一老一少两父子正在小声说着什么,其中一位十分眼熟,可不就是被她记仇的左丞相公羊齐嘛。

  “不,为时尚早,今日长安城主寿宴,人多眼杂,骁阳帝向来谨慎,回宫时也断不会放松警惕,此事再议。”公羊齐说完,便挥袖离开了,留下他儿子在树下,气愤地锤了一下树干,积雪飒飒落下,岑霏儿都险些站不稳。

  “小皇帝,你给我等着,不杀了你我就不叫公羊硕!”咬牙切齿地说完,便愤愤离开了。岑霏儿看着公羊硕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这家伙怎么回事,难不成他跟他的父亲要谋逆?岑霏儿一想到这,就赶紧飞回了设宴的大厅,跑到东方雪楼面前,把那朵梅花随便丢在桌子上,用鸟语跟他说着刚才她看到的。

  但她的鸟语在别人耳朵里,就是叽叽喳喳的声音,东方雪楼也听不懂,只以为她又在闹什么,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岑霏儿一看他不懂自己的意思,也是干着急,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公羊硕头上,小爪子踩啊踩,一边又叽叽喳喳地想要告诉东方雪楼这个人意图谋反。

  但所有人都将此当做了笑料,以为这小灰雀在戏弄公羊硕,公羊硕自然也是面子上挂不住,直接将岑霏儿抓在了手里,手上收紧似要将她捏死。

  “放手!”东方雪楼将筷子一拍,冷眼看着公羊硕。

  眼看岑霏儿要在公羊硕手里背过气去,他才松了手,抬手愤懑不平地请罪。岑霏儿都没来得及缓一缓,就扑腾着翅膀连忙飞回东方雪楼那处,在他手掌心里顺着气。

  “公羊公子,今日是本王的生辰,若是染了血,于我可是大恶呀。”东方明雀也在一旁笑着说道。

  “小臣一时气愤,望陛下与明王恕罪。”公羊硕出席跪下请罪,一旁的左丞相公羊齐也站了起来,为他的儿子说话。

  东方雪楼只顾给岑霏儿顺毛,看了一眼东方明雀,东方明雀也收到了他的暗示,便站了起来,“令公子无意之举,皇兄与本王自然不会介意,只是左丞相需要提醒令公子,万不可再如此暴躁才好~”

  “是,小儿不才,老臣自然会提醒他的。”左丞相拱手应下。

  岑霏儿真的觉得自己差点没命,吓得毛都炸开来,窝在东方雪楼手里被顺着毛,她才感觉好些,但她最愁的还是该怎么告诉他,让他小心这父子俩。

  回宫之后,岑霏儿气呼呼地在窗外的梅树上跳来跳去,东方雪楼则站在窗边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在梅间穿梭,好生可爱。他自然知道这小家伙是生气了,但她在公羊硕头上放肆,也是调皮过分了些,别人可不同于他,会宠着她。

  “小麻雀,别生气了,你这么喜欢梅树,汐鏖国北方有一种白梅,改日带你去看可好?”东方雪楼向她伸出了手。

  岑霏儿听了,顿时雀跃起来,扑腾着翅膀飞到她手掌心里,唧唧两声表示很高兴。然后又歪头一想,飞回梅树上摘了一朵梅花,照例插到了他的发间,又飞了回去。

  东方雪楼一直觉得,这只小雀有灵性,能听懂他说的话,有些行为,也真的像人一般。在这深宫高墙里,他孤单了太久了,无时无刻都在防备,警惕着身边所有的人,而这只小雀,却可以让他不自觉地放下所有戒备。

  就一会儿的功夫,岑霏儿宛如一个辛勤的搬运工,将东方雪楼的头发装饰成了一束花,窗外的梅花也险些被揪秃。被插了一脑袋梅花的皇帝陛下,无可奈何地制止了正在他头上找地方插花的小雀,惩罚性地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便关上了窗,继续处理国事了。

  但这年冬天,极北之地的九黎国受灾严重,为掠夺粮食,向身为邻国的汐鏖国发起了战争,九黎国人擅武,兵强马壮,况且在北境需抵抗九黎国,在东境、南境还尚需提防磬昘国与戚尧国,可谓是四面楚歌。

  一整个冬天,东方雪楼都忙于此事,岑霏儿也懂事,便每日默默陪着他,偶尔逗逗他,调节他的心情,他无暇管她的时候,她无聊了就自己跑出去找乐子。

  不过自从上回东方明雀生辰宴的事,她最常做的就是出宫跑到他府上玩,还有去左丞相府监视公羊硕。

  东方明雀虽一开始对她这只小雀不满,但岑霏儿来的次数多了,他便也越来越喜欢她了,还直言后悔将她送给皇兄,应该自己藏起来。每次他这么说,岑霏儿都小脑袋一抬,不屑地看他,他也每次都会被逗笑,笑得明媚。

  岑霏儿也认识了他的好友,皇甫锦南,长安城四大名楼的主人,也算是腰缠万贯,英俊不凡,是城中不少女子的意中人。但这人总是不喜与人交往,拒人于千里之外,唯一只有东方明雀是他的朋友,两人时常一同出现,甚至还有谣言称二人有龙阳之好。

  但岑霏儿离得近了,看得清楚,两人的确就是交心的朋友而已,并非断袖之情。

  皇甫锦南时常自己一个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岑霏儿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会回神,拿出一直佩戴在腰间的匕首,轻轻摩挲。

  岑霏儿无数次见到过那匕首了,它真的可以说是普通的过分,仅仅只装饰了一颗淡蓝色的宝珠。但皇甫锦南真的无比爱惜,从不离身,岑霏儿猜,这肯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送给他的。

  新春,难得他们又一起相聚,快乐地过了除夕,除了岁,那一天,似乎是他们几人这一生,最快乐的一天。

  冬日一晃而过,开春后战事逐渐缓和,到最后双方撤兵,边境迎来短暂的安宁。按照惯例,每年春暖花开之后,都会举办一场皇家狩猎大会,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但岑霏儿自然是拒绝参加狩猎,弓箭无眼,要是一个不小心命丧当场,那可就太亏了。所以那天她就跑出宫,去找从不会参加狩猎的东方明雀玩了,顺道去左丞相府打了个转,这一转不要紧,倒是听到了那小人公羊硕,擦着佩剑恶狠狠地说,今日猎场上就要取骁阳帝性命。

  吓得岑霏儿赶紧飞回皇宫,想要阻止东方雪楼参加狩猎,但为时已晚,他已出发前往猎场,而她并不知道那地方在何处。

  灵机一动,她连忙飞回左丞相府,偷偷钻进公羊硕的马车中,搭了个便车。忍着一路颠簸的难受,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来,还没来得及钻出去,便突然被一块布蒙住,被人提了起来。

  等到岑霏儿钻出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在鸟笼里,旁边还有一只与她长的很像的麻雀,公羊硕正提着鸟笼,靠在笼外盯着自己,“本想用只替代品引狗皇帝上钩,没想到正品竟然自己送上门儿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笑的实在奸诈,岑霏儿羽毛都炸开来。

  搭便车把自己搭上了。

  公羊硕将她藏了起来,自己便离开了,岑霏儿估算着现在离狩猎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便开始想办法逃离笼子,她试图从笼子的缝隙钻进去,但明显是不可能的,又看到喂食喂水的小洞,钻了一下也没能钻出去,还险些卡住,顿时后悔自己平时应该少吃点,变得特别瘦就能钻出去了。

  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岑霏儿才成功将鸟笼的门打开,逃了出来,那只麻雀也抖了抖身上的灰色粉末,跳出笼子飞远了。

  逃出鸟笼花费了岑霏儿不少时间,看日头,狩猎应该已经开始了,她要抓紧时间找到东方雪楼。但她刚准备飞走,一只箭便飞了过来,险些射中她。

  “臭麻雀,给本公子回来!”公羊硕拿着弓,气急败坏地从远处追了过来,“你再跑,我便将你打了做猎物,拿给狗皇帝,看他什么表情!”

  “你才是麻雀!你才臭,嘴巴臭死了!”岑霏儿被吓的不轻,一边气呼呼地叫骂,一边拼命地飞进了密林中。公羊硕自然也不会放过她,跟在身后不时用箭射她,最险的一次直接打掉了她一根羽毛,差点吓破胆,“我的雀祖宗喂,吓死我了,这么小的猎物你都要,不要脸啊你!”

  岑霏儿被追的到处乱窜,也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又一支箭飞过,“不要脸啊!不要脸!公羊硕你不愧是个小人!真是不要脸!”一边叫骂着,一边扑腾着翅膀躲过那支冷箭,岑霏儿真的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刺激的事。

  “小东西,你再在这里乱叫,不赶紧逃命,一会儿可真就要一命呜呼了。”突然旁边有声音响起,岑霏儿回头便看到一名身着黑色衣裙的女子,容姿尚佳,面上带着笑,周身气质不凡,她似乎能够听懂她的鸟语,竟然同她讲话。

  “什么小东西!我没有名字啊!”听到那女子的话,岑霏儿转头又是大叫,“你又是哪里来的妖精!在这猎场里,不要命吗?!”

  那女子有些无奈,忽然又一抹寒光乍现,岑霏儿慌了神来不及躲开,却被一条绸缎卷住,扯入了那女子的掌心,化解了那一箭危机。

  “你你你!你做什么!告诉你,我可是天上仙女下凡,还不快放开本仙子,不然本仙子叫大罗神仙下来收了你!快放开!”被绸缎裹着,岑霏儿一动不能动地趴在她的的手掌心,不知这女子是何方神圣,心里慌得很,生怕自己的鸟命就交代在这了,一点也没有魄力地威胁她。

  女子好笑地看了它一眼,带着它飞身而起。

  “哇!!你这妖精要做什么!放开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放开我!快放开!”岑霏儿更慌了,怕她要换个地方取她鸟命,拼命地叫唤,那女子才落在一处空地之上解开了绸缎,一松手,岑霏儿反应不及险些摔在地上,慌忙扑腾着翅膀飞到了高处的树枝上,俯视着那神秘的女子,她似乎已经带着自己逃离了公羊硕的追杀,岑霏儿心中稍有些感激。

  “臭妖精,本仙子可是要做大事的雀!看在你算是救我一命的份上,本仙子便对你的所作所为不予追究了!”难得有人能听懂她的鸟语,而且看着女子也没有恶意的样子,岑霏儿又自夸了几句,命得要,面子也不能掉,“本仙子去拯救天下苍生先走了!”看到那女子又要抬手,岑霏儿吓得连忙飞走了,她可不想再被抓住,她还得去拯救东方雪楼。

  没时间再顾及与那女子的相遇,岑霏儿在树林中四处乱窜,拼命地寻找着东方雪楼,但这林子实在太大,岑霏儿几次迷路,最后有一阵隐约的百灵鸟鸣吸引了她,她向着声音的来处飞去,骏马的嘶鸣令她心中不安。

  好不容易自密林中钻出,进入到一片空地,便看到了东方雪楼正在与几名黑衣人搏斗,看出来他并未落于下风,打败这些黑衣人只是时间问题。

  岑霏儿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心还未完全落地,幽深的林中一摸寒光,将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是一支箭,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道从很远的地方极速飞来,只一瞬间,那只浑身泛着金属光泽的箭,直指东方雪楼的后心,他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阿雪!”岑霏儿拼了命冲了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叫出她心中的名字,尽管没有人能听懂。但只为了那个人,只为了他,不论如何,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不要他受到伤害!

  “小心!!”无意之中,岑霏儿异常决绝的意识,燃烧了她体内的修为,令她的速度变得比利箭还要快,在千钧一发之刻,挡在东方雪楼身后,撞上了那支箭,一瞬间,她就失去了意识,最后眼中看到的,便是东方雪楼回首时,眼中的惊恐。

  “阿雪……”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跪坐在虚空之中,轻轻地念着一个名字。

  “阿雪……我的阿雪……”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她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她只记得一个名字,每当念到那个名字,她的心就会暖暖的。

  一道宛如日出的光芒,在黑暗的尽头亮起,她迎着耀眼的光芒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不自觉地跟了上去,跟着那个身影,走出了黑暗,整个世界便瞬间被照亮,将所有的黑暗,全部驱散。

  岑霏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透明的泡泡里,而她低头看自己,仍旧是那个小小的、丑丑的雀身。刚才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但记不清了,那一箭的威力足够杀死她,她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真可惜,她还没能实现自己成为大妖怪的理想,也还没修炼成人,让东方雪楼不再惦念其他姑娘……

  岑霏儿一歪头,看到泡泡外面,那个一身墨衫的女子正坐在泉水边踢着水花,松了一口气,她还活着。很明显是这神秘女子救了她,她自然也心存感激,从女子口中得知东方雪楼无事,便是最令她安心的。她也才知道,这女子叫束黎,是从天上一个叫神机境的地方来的小仙,想到自己之前自称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不觉有些脸红。

  第二天,束黎就将岑霏儿送回了皇宫,并因为需要东方雪楼为她找什么东西,就在皇宫暂住。岑霏儿很喜欢束黎,不只是因为她是真正的神仙,从各种方面来说,她都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而且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也只有她能听懂她的鸟语。一人一雀便经常在一起鬼混,这边玩玩,那边看看,吃饱喝足了没事炸个药炉,烧个厨房,怡然自乐。

  不过岑霏儿觉得束黎是真的能吃,肚子宛如一个无底洞,短短几天就险些将皇宫膳房吃空,也不见她胖。

  几日的时间过去,某一天岑霏儿发现束黎不告而别了,只留下了一封书信,可惜她看不懂上面的字,便拖着那两张信纸飞去交给了东方雪楼,在上面边跳边叫,示意他读给自己听。

  东方雪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读出了信里的内容,大概的意思就是,她来人间还有要事,不便久留,昨日卜算天机,他们可能会遭遇危险,万事小心。

  岑霏儿不是太理解,只觉得束黎的离开有些可惜,没了能跟她一起作恶的人,实在是有些孤单。

  束黎的离开让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除了公羊硕被关在牢中,公羊齐每日气的翘胡子,也就是东方雪楼将侍卫撤去了些许,却暗中增添了不少暗卫,岑霏儿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办法问,也就不管了。

  后来东方雪楼问岑霏儿要不要去找东方明雀玩,她想了想,就点头,随后东方明雀就亲自入宫将她带走了。

  岑霏儿喜爱玩闹,她想着玩一会儿就回来了,但她未曾想到,这一次分别,便是无尽痛苦侵蚀魂魄的开始。

  东方明雀囚禁了岑霏儿,将她关在了金丝打造的鸟笼里,死死地上了锁。她不明白,为什么被自己当做好朋友的人,会这样对待她,将她囚在金丝笼中,不许她回“家”。

  每日东方明雀来看她,都会与她说,让她留下来,别再回皇宫去了,他会给她全天下最好的。

  可在岑霏儿心里,只有一个人才是这全天下最好的,别的她不要,也不需要。

  岑霏儿开始绝食,不吃不喝,小小的雀身两日便消瘦下来,没了活力,整日缩在笼子中央,有好几次东方明雀都要以为她死掉了。三日后,岑霏儿都险些晕过去,东方明雀实在不忍了,就退了一步,跟岑霏儿商量,说皇宫近期有要紧事,她不便在宫里捣乱,只要她乖乖地待在这里,乖乖吃饭,下个月宫中形势平缓了,他就亲自送她回去。

  岑霏儿想了想,觉得自己只能勉强接受,等待一个月,也就晃晃悠悠地走到笼子边啄了几口吃的,算是答应了东方明雀的条件。

  此之后的一个月,东方明雀对她照顾的可谓是无微不至,除了不让她离开金丝笼,岑霏儿挑不出毛病,但她也一心只想着回宫,见到东方雪楼,将他打一顿,竟然这么久不来带她回去!

  但一个月后,东方明雀告诉她说北境再度战乱,骁阳帝亲自前往战场,振奋军心,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还将军书给她看,如此又将她留了两个月,整整三个月过去,终于到了他承诺的那一日,他最后期待地问了岑霏儿一次,“你真的不想留下来吗?”

  岑霏儿自然不会选择留下来。

  入了皇宫,沿着熟悉的路,一步一步接近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东方明雀踏进皇帝的书房,将金丝笼放在了桌案之上,金丝楠木椅上的人抬起头来,看了笼子中激动的小灰雀一眼,眸中的冷漠令她熟悉又陌生,“这是什么东西?”

  岑霏儿愣了一下,气急败坏地又跳又叫了起来,“东方雪楼,你想气死本雀吗,三个月都不来找我,好不容易我回来了你就装不认识我,信不信我待会儿把你的笔全都揪秃,把你的头发也揪秃,让你不用出家直接变成和尚!”

  东方雪楼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吵死了,明雀,把你的鸟带走。”

  岑霏儿叽叽喳喳吵了半天,突然叫不出来了,她不能相信东方雪楼竟然不记得她了,竟然忘了她,还忘的一干二净,三个月,她日日想他思念成疾,他却轻描淡写地将她从记忆里抹去了?

  东方雪楼,我到底算什么,你怎么会忘了我,你凭什么忘了我!!

  控制不住地,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砸在羽毛上,滚落在地。东方明雀带她走到花园,打开鸟笼将她捧了出来,怜惜地轻抚她的羽毛,“他既已将你忘了,你便留在我身边吧?”

  他忘了?我不信!岑霏儿愤怒地躲开东方明雀的手,一拍翅膀逃离了东方明雀的掌控,“小雀!”东方明雀不会武,他没能再抓住岑霏儿,只能看着她飞远,落寞地垂下手,将金丝笼留在那里,静静地离开了,原来他注定留不住她。

  逃走的岑霏儿又飞回了书房,看着专心忙碌的东方雪楼,转身飞去采了一朵小野花,跑到桌案上将花放在了他的面前。东方雪楼看到是她,直接不耐地挥手将她赶走,连看也不看那朵野花一眼。

  岑霏儿又用脚踩着墨汁,在他的纸上踩来踩去印下了一个个爪印。而东方雪楼直接愤怒了,他一掌拍在她身上,将她打落在地上。

  东方雪楼武艺高强,他这一掌在愤怒之下用了十足的劲道,岑霏儿趴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已错位,一身骨头如都断了般钻心的疼。

  “来人,把那只死鸟扔出去,扔远一点。”冰冷刺骨的声音扎在岑霏儿心上,原来这便是心如死灰的感觉。

  被无情地扔在宫外的一处野林,让岑霏儿本就受伤的身体雪上加霜,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许久之后,天色渐暗,岑霏儿勉强地爬了起来,拖着一边骨折的翅膀,向一棵树下走去。

  “东方雪楼……阿雪……为什么这么对我?”岑霏儿累极了,她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因为心快死了,但她仍旧不明白,东方雪楼到底只将她当做用来取乐的玩物,还是真正有将她放在心里。可是她这样一只被同族人都踩在脚下的灰云雀,到底在奢望些什么?

  胸口的地方钻心的疼,比全身任何一处地方都要疼,岑霏儿痛的缩成一团,一股如寒冰般冷冽的仙力,从她的胸口流向四肢百骸,硬生生地接起断的骨,纠正错的脏腑。将所有伤处修复后,那仙力徒然变得炽热,充斥在她小小的身躯内,她仿佛要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啊——!!”岑霏儿痛苦地叫喊出声,瞬间所有炽热与不适烟消云散,她趴在地上喘息,强烈的虚弱感袭来。睁开眼睛,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映入眼中,她疑惑地想要坐起来看清楚,却发现那只手随着自己的想法动了起来。

  “这是……我的手?”顺着手臂,她看到的是一个身穿墨色衣衫的少女,而这个少女,好像正是自己,“我化成人形了?”不敢相信地站起来,跳了跳,摸了摸自己的脸,清晰的触感告诉她这是真的,而且她的伤也全都不见了。

  她只感觉惊喜,莫大的惊喜冲淡了所有的悲伤,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要向皇宫跑去,但回首,一身帝王龙袍的人映入眼帘,岑霏儿生生停住了脚步。她看着那人脸上的震惊,看着那人眼中的挣扎,她看着那个已经被她深深放在心底的阿雪,他应是看见刚才那一幕了。

  “阿雪,我终于化成人了,那个小灰雀,你真的忘了吗?”岑霏儿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摆。

  东方雪楼怔怔地盯着她看,看了许久,他挣扎着,嘴边就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却始终叫不出来。脑中有声音在叫嚣,混乱,将他的所有记忆全部打乱了。

  但只有片刻,他的挣扎就结束了,神情再度回归冷漠,他终究没有回答岑霏儿得问题,只冷冷地再看了她一眼,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向野林深处走去。

  岑霏儿意识到他不对劲,就像没有自我意识的皮影小人,被人控制着像某一处走去。岑霏儿不禁想骂自己笨,一开始竟然没看出来,东方雪楼很可能被妖魔施法控制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忘了她!

  想开了这件事,岑霏儿就释怀了一些,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想看他要去哪里。东方雪楼一路直行,走了很远,抵达了野林最深处,那里有一块不知多少年的古碑,上面没有字,只隐约有一朵莲花形状的刻痕,因多年风雨的侵蚀,已经变得十分浅淡。

  东方雪楼站在石碑前,拔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流出,滴落在石碑之上,被那莲花刻痕吸收进去,他便喃喃到,“以东方一族后裔之血,祭祖上红血莲印记,封印,解。”

  莲花刻印绽放出光芒,古老的石碑突然炸开,岑霏儿急忙冲过去,挡在了东方雪楼身前,背后生出羽翼,将他们护在其中。

  突然间地动山摇,无数的树木被掀倒在地,巨大的身躯从这片野林之下,破土而出,九个庞大的蛇头吐着蛇信,抖落了身上的泥土,仰天嘶鸣,为终于重见天日而兴奋。

  九对冰冷残忍的蛇瞳,聚焦于东方雪楼身上,并一齐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咬去。岑霏儿立刻便带着毫无意识的东方雪楼飞身而起,但她没能比九头蛇快,虽然身体周围突然出现一道金光护障,但那护障抵不住九张蛇口,转眼破碎,岑霏儿身后的羽翼瞬间便折在了蛇口之中。

  断翼之痛几乎让岑霏儿失去意识,没有了可以飞行的翅膀,她抱着东方雪楼从高空摔落在地,为了不伤到他,岑霏儿用断羽的背部着地,伤痕累累,伤口瞬间鲜血淋漓,“啊!!”痛苦地嘶喊了一声,她便忍着彻骨的疼痛站起身,带着东方雪楼向野林之外逃去。

  九头蛇尚才脱离封印,力量虚弱之际,找不到他们。而丢失了破封后的祭品,它非常愤怒,转而向着近在眼前的长安城爬去,将被封引的这数万年间,所有的怒火、破坏的欲望,尽情地发泄。

  倒在一处空地上,岑霏儿痛的跌倒在地,“好痛……还不如直接死掉……”她第一次觉得干脆的死掉也挺不错的。

  但东方雪楼已经一步一步,向着九头蛇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成为祭品,被九头蛇拆骨入腹。“阿雪!东方雪楼!”岑霏儿试图叫住他,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心急之下,岑霏儿忍耐住所有的疼痛,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去追东方雪楼,她决不能让他去送死!

  火光冲天,如同小山一般的九头蛇,在城中四处破坏,曾经繁华的长安城如今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就在距离九头蛇不远处,岑霏儿死死地抱着东方雪楼,阻止他再向前走,阻止他去送死。“阿雪,你快醒一醒,我是小雀啊,我回来了,你快醒过来,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还没给你看过我化为人形是什么样子,你再不醒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听到了没有!”她拼命地试图唤醒东方雪楼,但没有任何效果,他仍旧不停地试图向前走。

  九头蛇正在被几位仙人压制着,东方雪楼挣扎地愈发强烈,岑霏儿几次被牵动伤处,几乎耗尽了体力,东方雪楼便趁机摆脱了岑霏儿的控制,冲向了九头蛇。

  而就在这时,九头蛇突破了那几位仙人的压制,巨大的蛇尾甩过来,向东方雪楼砸了过去。

  “阿雪!!”岑霏儿拼尽全力冲了上去,用力推开了东方雪楼,一声轰然巨响,碎石飞溅。岑霏儿被压在蛇尾之下,一动不动,九头蛇庞大的力量震碎了她的五脏六腑,七窍流血筋骨寸断。

  东方雪楼被那一击的余波镇住了,他跪坐在残破的地面上,愣愣地看着烟尘散去,被压在蛇尾下的身影。

  岑霏儿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东方雪楼,“阿雪……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她尽可能地咧开了微笑,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笑一定很丑,但她很庆幸,他还活着。感受着自己的意识缓缓离散,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自己又变回了那只丑丑的小灰雀,又看到东方雪楼将她捧在手心里,抚着她小脑袋上的绒毛,跟她说,要带她去看北境的白梅,“阿雪,我的骨灰很少的……你把它们装到瓶子里,来年冬天,再带我去看白梅……好不好……”她终究没忍住,落下泪来,生机消逝,魂飞魄散。

  岑霏儿的魂魄被九头蛇蛇尾上蕴含的力量震散了,她的三魂七魄从此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归鬼界地府,不入六界轮回,从此了无踪迹。她最后是没有听到东方雪楼的回答的,但在死去前的一瞬间,她想过,她的阿雪,一定会答应她的,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亲口告诉他,她的名字。

  阿雪,我叫岑霏儿,是一只灰羽的云雀,绝不是麻雀,很高兴能认识你,你要不要娶我?

  那一刻,她一定会笑得特别美。

  长安城遭此大祸之后,骁阳帝东方雪楼不知所踪,明王东方明雀代为执政,重建长安城及皇城。三年后,东方明雀继位,立为昭明帝,撤销左右丞相制,设护国大臣一职并由皇甫锦南担任。

  几十年后,又一场大雪,汐鏖国长安城依旧辉煌繁华,皇城后宫也多有皇子公主,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已然迟暮的东方明雀独自坐在龙座之上,落寞地垂首,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了,早在十年前,他唯一的挚友皇甫锦南因病逝终,他孤身一人走过这十年,已经很累了。

  一道飘渺的黑色烟气,在龙座之后汇聚,一袭青衫的人躲在阴影之中,手持折扇轻扇,几缕纯白的发丝被吹起,“客人,这场交易,可还满意?”那人轻声开口。

  “是你啊……”东方明雀抬了抬眼,看着殿外飘洒的大雪,“又非与你交易,何来满不满意?”

  “如此说,几十年前九头蛇毁长安城,果然与你有关。”龙座后的人叹息了一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曾是朕最爱的皇兄,但朕恨他杀了父皇,可是他护着朕,护了十几年,朕将他视为最亲的兄长。皇位从不是他想要的,朕只是想,不让这皇城困住了他,可惜,连我也不过是颗棋子而已。”摩挲着腰间年岁已久的玉佩,东方明雀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与何人交易的?”

  东方明雀摇了摇头,“不知,非人也,亦如幻觉。”

  “……”龙座后的人迟疑了一下,“这一生,你可幸福?”

  殿外的大雪纷飞,远远的能够看到,皇城的每座城楼,都被染成了雪白,“无所谓。”

  偌大的皇城,龙丧钟的声音回回荡荡,无数人落泪,却分不出多少人真心,多少人假意,雪白的颜色点缀在长安城和皇城的每个角落,这座城,最终还是变得陌生了。

  长安城被毁后三年后,汐鏖国北境的白梅林中,此时正值冬日严寒,大雪后白梅竞相绽放,一身平民衣衫的男子,坐在树下的竹制躺椅上,双手紧紧地抱着一只小瓷瓶,看着一树的白梅出神。

  不远处,一位身着黑白衣衫的男子踏雪走来,站在他面前,“你就是东方雪楼?”

  东方雪楼看向他,对上那双碧色瞳眸,丝毫不惧,“是。”

  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方盒,黑白衣衫的男子将之递给了他,“吃了它,便可忘却过去痛苦的记忆。”

  东方雪楼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接那个盒子,只继续看着一树的梅花发呆,竹制的躺椅微微前后摇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那人也不生气,只将盒子放在一旁的树杈上,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东方雪楼抱着小瓷瓶缓缓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轻轻地走回了不远处的小木屋。树杈上的小木盒被风吹落,纯白的丹丸滚到雪地上,一个金色的“忘”字在一片白色中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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