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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夏子衿朱慈烺 > 第65章 节义盖天
 
此时朝中重臣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少人都看出了高梦箕马上要大祸临头,方才阮大铖已经说他有同党,那就意味着如果搜到书信,牵连到的人都将无一幸免。尽管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是阴谋,但谁也不知道是否会牵连到自己,此刻都惴惴不安,心悬了起来。祁彪佳等人心中明白阮大铖等人又企图借机生事,残害一批重臣,打压太子势力。此刻心中自然不平,纷纷上奏道:“皇上,高大人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做谋逆之事。”

弘光帝早已知晓马士英等的计策,心领神会,哪里还理会众人的建议,只漫不经心地说道:“高爱卿是不是谋逆,搜查后便知。众卿先不必急着劝朕,朕自有主张。”

蔡奕琛也连忙道:“皇上,高大人令人假冒太子之事绝对不可信,方才数人已经证实太子身份不假,皇上切不可再听信谣言!”

弘光不悦地道:“是有数人证实,但东宫敎谕多年的方拱乾不是也否认了吗?还有诸位侯爵和皇亲,这又怎么说?总之,拿到谋逆证据,逆党罪无可赦!”

众人都心知弘光帝有意偏袒马士英一党,听弘光的语气,拿到谋逆证据,自然连太子也不能幸免。

蔡奕琛惊问道:“那太子……”

弘光帝冷冷地道:“谋逆证据一旦确凿,假冒太子,你们说,该当何罪!”最后四个字,弘光帝说得咬牙切齿,众人不由得心中大震。他们都意识到了如果高府搜到证据,太子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决不能坐视不理。此时,通政司左通政侯峒、礼部主事黄端伯,兵部侍郎沈犹龙,吏部尚书张捷、詹事府詹事顾锡畴,工科给事中李清、吏科给事中章正宸,兵科左事中吴适,户科给事中熊汝霖等人一起出列,连忙齐声奏道:“事关太子,陛下三思!”

祁彪佳更是语气激烈地道:“陛下,在场众人已经指认太子,太子身份毫无疑问,切莫中了小人奸计,让陛下落下骨肉相残的罪名!”

张捷也道:“陛下如果一意孤行,使太子蒙冤,必难服天下臣民百姓之心!”

弘光丝毫不为所动,冷漠无情地道:“谁说太子身份无疑!方才马太傅已经指出,他们完全有可能事先串通,指认太子,否则在詹事府多年的方拱乾怎么不认得太子!而今,又出谋逆之事,朕一定彻查!众卿休要再一味袒护这假冒之徒!”

高倬转向方拱乾,痛心疾首地道:“方大人,你在太子身边侍奉多年,有师徒之谊,你真的忍心太子蒙受冤屈吗?你于心何忍!”

一直被内心羞愧所折磨的方拱乾本来蜷缩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方才听了弘光和众臣的对话,他早已不堪承受心中的压力,此时面对高倬的指责和众人痛恨的目光,他的情绪已经趋于崩溃。众目睽睽之下,他艰难地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皇上!”然后忽然转身对弘光帝跪了下来,“请恕臣罪!”

马士英等看方拱乾神情有异,心中觉得不妙,不待弘光发话,厉声道:“方拱乾,你要干什么!”

方拱乾横下了心,没有理会他们,一字一句地大声说道:“太子是真的。是真的!千真万确!”说完,他毅然转身面向朱慈烺,含泪叩头道:“殿下……臣该死。”

方拱乾一声“殿下”叫出,全场震动,谁都看出了方拱乾见到真太子完全是真情流露,高倬等人都不由得交换了个欣慰的眼神。马士英等人也万万没料到在磔刑恐吓之下的方拱乾竟然还敢说实话,不禁气急败坏,杨维垣抢先蹿到方拱乾面前,手指着他,厉声道:“方拱乾,睁大你的狗眼,可看清楚了!方才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在此胡言乱语!”

方拱乾只是流泪,并不言语。

杨维垣继续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坐牢久了,脑子不清醒了吧!”

方拱乾此时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知道他们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可是面对站在眼前活生生的朱慈烺,想到昔日敦厚的太子如果被指认为假,也许将万劫不复,他再也难以忍受良心的煎熬。而且他已经看出来了,高梦箕一定是被人设了陷阱,如果一旦拿到证据,太子就要被认定为假冒,被作为逆党处死,那他就是最大的帮凶。他不能再违背良心,遭众人唾骂,因此心一横,高声道:“没错,这就是太子,千真万确的太子!我如果有一句假话,天打雷轰!”

马士英和阮大铖死死盯着他,脸色阴暗得可怕,杨维垣的脸则气得扭曲变了形:“方拱乾,你知道你说出这句话的后果吗?”

方拱乾惨然一笑,道:“我知道。但我不能昧着良心指认太子是假。”他抬起头,目视着围观的百姓,再次高声道:“太子是真的!天地作证,我方拱乾以我的性命发誓!”

说毕,他突然双手紧握,将两只手腕上的铁拷紧紧并在一起,奋力向自己天灵盖砸去。在场之人大惊,两名侍卫慌忙扑上前去,但为时已晚,只见一股暗红的鲜血从方拱乾额上急速流下,方拱乾“扑通”一声扑倒在地,顿时人事不省。一名侍卫趋前伸手在他鼻子下探了一下,对着杨维垣摇了摇头。众人见转眼出了一条人命,都唬住了。高倬等人见方拱乾以死帮助太子证明身份,也心中暗自惋惜不已。朱慈烺紧握着双拳,牙关紧咬,一时心绪难平。

杨维垣等人方才还怕他说出狱中威逼之事,此时见他身死,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征询地看了一眼马士英,只见马士英冷笑一声,对众人道:“此人因之前投降流寇下了大狱,本来就毫无德行节操,如今受人蛊惑,胡言乱语,一会儿说是,一会儿又说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如今忽又莫名自残轻生,可见他神智错乱。所言绝不可信!”

高倬冷冷地道:“马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要强词夺理吗?”

见马士英此时还要掩盖事实,众人义愤填膺,百姓齐声高呼道:“还太子清白!”、“太子是真的!”

马士英凶狠地对众人道:“你们休要无知!谋逆证据一到,假冒太子,罪不容诛!铁证面前,百姓谁还敢带头惑乱人心,一并处置!”

“马士英,你少猖狂!”一直未曾开口的朱慈烺此时忍无可忍,怒声斥道,“别以为百姓好愚弄,今天在场的谁没有看出来,你居心险恶,千方百计要掩盖事实!你休想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放肆!”马士英大怒,“你太子身份可疑,在本阁面前,竟敢出言不逊!你是什么东西!”

朱慈烺毫不示弱地大声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就可以蒙蔽众人耳目吗?你的那些伎俩,谁没有看在眼里!不要把你的聪明才智发挥到玩弄权术上,如果拿来中兴社稷,可能还青史流芳,否则要受万世唾骂!”

“你!”马士英恼羞成怒,手指朱慈烺,“大胆!你目无法纪,辱骂朝廷命官!再敢大放厥词,我按朝廷律例即刻将你法办!”

朱慈烺面无惧色地厉声道:“你敢!”

“我为何不敢?”

“我是太子!你敢动我一根毫毛!”

“你身份不明,谁承认你是太子?”

“他是太子。”正当众人屏气凝神看朱慈烺和马士英剑拔弩张、唇枪舌剑之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忽地插了进来,众人吃惊地循声望去,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正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显然是鼓足了万分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此时他在众人面前站定,双手下垂,微微弓着背,神色略微紧张,目光流露着一丝怯意,胸口因为喘气而不停地起伏。朱慈烺看着小太监觉得有些面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马士英见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无名小卒,不禁气急败坏,对他厉声喝道:“大胆奴才!这么没规矩,现在轮到你说话吗?谁让你来的!”

小太监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说道:“小的,小的有话要说。”

杨维垣怒道:“没有分寸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来人,给我拉下去!”

“慢着!”高倬高声阻止道,“杨大人,他方才说的话与太子有关,今天我们在此辨审太子,你不许他开口,是何道理!”

杨维垣悻悻地道:“这奴才如此不讲规矩,着实可恨!”

高倬没有理他,温和地对小太监道:“这位公公,你认识太子?”

因为高倬也是主审之一,有权发话,杨维垣无奈,只有恶狠狠地看了小太监一眼,哼了一声。

小太监定了定神,鼓足勇气答道:“是。小的斗胆出来说话,只为如实禀报,这太子小的见过,是真的。”

杨维垣沉不住气,又斥道:“大胆奴才,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凭你的身份,何时得见太子?竟敢在此信口雌黄!是谁指使你来的?”

高倬不满地道:“杨大人,你这是在审案吗?我看你是在威胁!”他转向小太监,继续道:“不要怕,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能肯定他是太子?”

小太监显然被刚才杨维垣吓到了,他害怕地看了一眼众人,嗫嚅着道:“小的名叫顾宝。是从京城原来的宫中来的。”

“你原来在哪个宫做事,为何认得太子?”

“回大人。小的原来在宫中内府供用库做事。流贼进了紫禁城之后,小人还是保留原职。因为李自成将太子抓到后安置于琉璃堂,奴才曾经去给太子送过文房清供,太子还曾经和小人说过话,因此记得太子。”听小太监这么一说,此时朱慈烺也想起了他叫顾宝。

杨维垣盯着顾宝,声音阴沉地道:“你敢肯定你没记错?”

顾宝虽然胆怯,但还是肯定地说道:“小的不会认错,眼前这位就是当时在宫中所见太子。”

高倬点点头,环顾众人道:“当日太子被李自成囚禁,此事天下皆知。既然顾宝在宫中见过太子,那他说的话想必是可信的。”

马士英向杨维垣使了个眼色,杨维垣清了清嗓子,生硬地问道:“你给太子送文房清供?多久一次?”

“禀大人,就送过一次。”

杨维垣闻言冷笑道:“就见过一次?你就记得这么清楚?况且至今已时隔近一年!仅有一面之缘而相隔这么久还能认得,谁肯相信!”

顾宝壮起胆子接过话道:“回大人,只因当时先皇已经殉国,太子囚禁在宫中,很多势利小人都不待见太子,处处加以为难。太子的贴身侍女到内府供用库领取笔墨,也受到主管钱公公刁难,空手而归。小的内心为太子抱不平,后来趁无人注意,就偷偷拿了些东西送去给太子。太子当时还怕小的受到牵连,多交代了小的一些话。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小的记得很清楚。眼前之人正是太子没错!”

杨维垣见在场很多人显然已经相信了顾宝的话,面露欣慰的神情,他心中懊恼,接着问道:“你方才所说之事,有何人可以证明?”

“当时服侍太子的宫女方珍儿和小太监许聪,以及永、定二王都在旁边。”他抬起头,期盼地看着朱慈烺道:“殿下,珍儿他们?”

朱慈烺黯然道:“他们在和我一起出宫的时候,被李自成部下杀死了。”

此时以马士英等人为首的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杨维垣冷笑道:“既然没有人能证明你当时真的见过太子,你说的话就没用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朱慈烺此时也想起了顾宝,忙大声道:“他说的是真的,我记得他。当时我在宫中受尽了冷眼,他悄悄送来笔墨,我心里甚是感激。当时还问了他的姓名,叮嘱他小心。他说的都是真的!”

杨维垣冷笑道:“你们两个一唱一和,谁知道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你们见面的事无人可以作证,也做不得数!”

顾宝见杨维垣显然有意否定太子身份,心中着急,壮起胆子大声地道:“小的所说千真万确!自那一次见过太子,后再未得见,小的如何与太子事先商量!请大人明察!”

杨维垣勃然大怒,声色俱厉地指着顾宝道:“放肆!你什么身份,竟敢顶嘴!”

顾宝低下头,兀自委屈地道:“小的所说句句是实!大人非要一口咬定是太子和小的串通,小人替太子叫屈!”

“好个奴才!好大的胆子!谁给你撑腰,你敢跟本官如此说话!”

“大人,无人给小的撑腰。小的今天斗胆站出来,只是为了太子说句公道话。”

马士英此时忍不住道:“放肆!这么多朝廷重臣在此,难道还主持不了公道吗?轮到你来说什么公道话!”

“大人,”顾宝对着马士英抗声道,“没有人指使小的。小的本来心中害怕,不敢上前,可是方才在人群之中,看到大人您竟然对太子大呼小叫,极为无礼,才忍不住斗胆开口。方才在座诸位大人、百姓,都已心中明镜一般,看出了太子是真,小的不明白,为何大人就偏偏一口咬定太子是假。难道太子身份的真假不关乎社稷,而是关乎大人自己吗?”

小太监一番话出,顿时四座皆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太监思维如此敏捷,口齿如此伶俐,三言两语既批评了马士英对太子的不敬和冒犯,又暗讽他出于私心处处对太子加以刁难,真是巧妙无比。

马士英恼羞成怒:“你!”

顾宝此时已经全然忘记了心中的害怕,他不管不顾,抗声道:“大人,小的虽然身份低微,也知道此事关系国家社稷。先皇帝已经以身殉国,太子孤苦飘零,纵为乡野匹夫,亦于心不忍!您看这么多百姓围观,就知道他们都关心太子安危,请大人也以国事为重,感念先皇,勿要为难太子。这方是为臣之道!”

众人听得顾宝说话行云流水,义正辞严地教训朝廷一品大员,心中不由得暗暗叫好,尤为解气。

马士英被一个小太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哪里放得下脸,他又羞又恼,气得浑身发抖:“你!谁指使你来的,在此大放厥词!竟敢教训本阁!来人,将这胆大妄为、以下犯上的东西拿下!”

马士英话音一落,早有两名他的爪牙上前,将顾宝牢牢扭住,此时的顾宝全然不顾自身危险,依旧高声道:“大人,小的虽身为奴才,但也曾读书识字,知道‘位卑未敢忘忧国’的道理,国家有难,太子流落四方,正需要扶持关爱,才是民心所向!大人是朝廷重臣,为何不思为国家社稷出力,却反而以一己私心,陷害皇室子嗣!天理昭昭,大人真要当着天下百姓,做这千古罪人不成!”

马士英暴跳如雷,厉声喝道:“即刻就将这狂妄无知、目无法度的奴才处以涮洗之刑!看他还能不能在此自以为是!”

众人听见马士英要对一个小太监处以涮洗之刑,都震惊不已,须知涮洗是一种极为惨忍的刑法,先用滚沸之水浇于人身上,再用铁丝所制的刷子在烫伤的皮肉上刷洗,如此反复不停,一直到犯人身死。受刑之人,全身上下无一点完好皮肉。这种刑法,与磔刑、凌迟一样,只施于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之人。现听闻马士英要施之眼前这个仗义直言的小太监,众人岂能坐视不理。

朱慈烺首先厉声阻止道:“马士英,众目睽睽,你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残害忠直,不怕引起公愤吗?”

高倬也紧接着道:“马大人,纵然他以下犯上,但你要处以涮洗之刑,何以服众!”

其余各位大臣也纷纷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弘光帝求情道:“请皇上开恩!”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锦衣卫韩可宗和几个随从带了几个人匆匆出现了。

“启禀皇上,属下奉命到高梦箕大人府中,在门客徐梧井的指引下搜到了这个装有书信的锦盒。属下已将徐梧井和其余门客一并带回。”说完,韩可宗对徐梧井等人喝道:“还不跪下!”

徐梧井等人连忙跪下道:“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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