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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周寄北季琼宇 > 9 第九章
 
司机帮着周寄北将轮椅从后备箱拿出来,周寄北拉开车门下车,他拒绝了搀扶,一手搭在门框,拼了全力地撑起自己的全身。太阳穴因此而突跳,眼睛因吃痛而发颤。

“谢谢你,你回去吧。”周寄北拖着腿走了半步,背后的冷汗顿时如泥浆狂涌。他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坐下。

车里的男生想喊住他,嘴张了一半又闭上了。周寄北的背影透着一股冷漠,他的后背覆有一层屏障——那是他与世界的楚河汉界。他不踏出,也坚决不允许别人踏入。

敏感又古怪。

“师傅,走吧。”男生拍了拍驾驶座的后垫,催促着司机快走。车子卷着尘蹭着周寄北的身边飞速掠过。

周寄北不忍咳嗽了一声,他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眼露漠然。出门的时候,季琼宇给他在包里装了件外套,却忘了装手套。寒风簌簌刮着他的手背,冷得直哆嗦。周寄北抬手挠了挠手背,皮肤很快就红肿了。一个个似蚊子包的硬块突兀地乍现,按一按,还有些疼。

又是冻疮。周寄北冷冷地瞥了眼,并不理会。他的手半缩在袖子里,包着轮椅的边儿慢慢地推。往前直走两百米的拐弯口便是街心公园。从前,季琼宇常常带他去那儿玩。

手推轮椅最危险、最困难的地方便是过马路。交通灯总是快速眨眼,不断倒减的秒数加剧着紧张感。两旁行人步履匆匆,他们蹭着周寄北的肩,时而碰撞,时而轻撞。周寄北拧着眉,表情难堪,却也无处可躲。

绿灯开始频繁闪烁,周寄北抬眼一瞥——秒数只剩下十五秒。他忽而像憋足了气同力,双手使劲地绞着车轮,车轮碾着柏油马路,发出刺耳的声音。

十,九,八.......有一个声音在周寄北的耳边徘徊,周寄北一紧张,手指又绞进了车轮里,他倒也不觉得疼,卯足劲就不停往前。

“嘟!”就在快要接近公园口的时候,交通灯刹那变红,右手边的汽车发出警告的鸣笛。那声音急促又嚣张,迫使周寄北不得不转头看了它一眼。

汽车根本不予理会,闪着方向灯,车轮利落扭转,绕过周寄北就径直开了过去。马路两边突然川流不息,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地自周寄北眼前、身侧一闪而过。周寄北像个被孤立的个体,蜷在一张冰冷的轮椅上,无力亦也无能与其抗衡。

他只能被桎梏在原地,等待下一个绿灯的到来。

.公园内

这个点的公园不少人,多数是一家三口或是牵着手的小情侣。周寄北推着轮椅在服务窗口排队,在这一群人中略显突兀。

“我要一张票,谢谢。”周寄北将钱递过去,服务人员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周寄北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倒也不以为意。

“残疾人可以免票。”服务人员又将钱从窗口里塞了出来。周寄北一怔,服务人员用眼神示意他看墙上的海报。

“最近新出的政策,你直接进去吧。”

“.......”周寄北抓着钱的手刹那一紧,纸钱被他拧得发皱。钱是出门前季琼宇给他的,说要是路上饿了渴了,就买些吃的垫垫肚子。没想到,他连门票钱都省了。

周寄北垂下头,一语不发地推着轮椅往回走,检票口的保安特地将他引到另外一边的进口,周寄北很是机械地跟着,推动着轮椅的手速都变慢了。

他初到季家的时候,季琼宇几乎每周都会带他来一次街心公园。他会推着自己从门口一路逛到静心湖边,一路上总是想着法儿地和他说笑话。他记得那会,街边上还有卖泡泡棒。季琼宇每回都会给他买。他一个农村来的孩子,什么都没见过,玩什么都新奇。

他没见过世面,从小到大的世界里除了爸爸,就剩一个季琼宇。然而现在大概什么也不剩了。

“泡泡棒多少钱一根?”一旁的声音吸引了周寄北的注意,他转过头,发现一旁倚着一对小情侣,男生正掏钱给女生买泡泡棒。

周寄北的心脏骤热一缩。等小情侣走过了,他才推着轮椅慢慢吞吞地走过去。

“我要这个。”

泡泡棒的按钮被推开,无数的幻彩泡泡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周寄北抬眼盯着透明的管身看,小泡泡被劲风一刮便碎了,周寄北都还来不及细看。

.季家

季琼宇有些坐立难安。短短一个小时,他已经反复看了十次手机。手机屏幕始终呈暗,没有一条消息,也没有一通电话。周寄北甚少出门,更从未和别人一起出过门。季琼宇的心像悬在钢索上,时晃时摆,险险便能掉落。

“......”季琼宇拿起手机按下解锁键,手指刚拨下几个号码,又迫不及待地按了删除。季琼宇深吸一口气,胸口压着的担忧被强行压制到底,他不想前功尽弃。

季琼宇拉开抽屉拿出烟盒,刚一打开,手指便尴尬地无处可落。他方才已经将烟盒里的烟全抽完了,自己却浑然不知。

“啪嗒。”一声,烟盒咻然关紧,夹了手指,他才慌里慌张地回了神。

都快七点了,还不回来么。

.公园内

周寄北把泡泡棒里的肥皂水都玩完了。他挥着一根空棒子叹了口气,转身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声,周寄北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却没什么胃口。

公园里的工作人员也在催促着他的离开,周寄北推着轮椅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一想到又要穿过那条马路,等过数个闪烁的交通灯,他顿感烦躁。

天色越来越晚了。冬天的晚上总是暗得很快,周寄北有些难辨前面的路,他的手都快被冻僵了,长着冻疮的手泛着刺疼,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

季家已经近在眼前。周寄北伸长了手臂使劲勾,终于是够着了门铃。他才按了一下,王嫂便从里面打开了门。

“北北少爷,您回来了!”王嫂一见周寄北,立刻从后绕过,将他推进了屋。屋内开着热气,化解了周寄北身上的寒气。可冻疮在这一热一冷间,立刻痛痒了起来。周寄北忍不住用手去挠,指甲刮得用力,以至于他嘶了声。

“手怎么了?”王嫂闻声立刻心急地问,周寄北将手伸进外套口袋里。他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眼神却下意识地往楼上看。

季琼宇一听到门铃响,人就像触了电似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往门口冲。可手刚一碰到门把手,冰冷的温度一瞬间将他昏头昏脑的情绪浇灭。他慢慢地,慢慢地缩回了手。脚步迟疑着往后挪,最后又滞留不动。

他何必如此紧张。

周寄北没有看见季琼宇。也没有听见有开门的声音。他垂了垂眼,自知无趣。于是又畏畏缩缩地伸出手,将轮椅往客房带。

他以为季琼宇会出来问一问他。问一问他“展览”好不好看?问一问他晚上吃了什么。问一下无聊又平常的问题。然而,并没有。

周寄北回了屋,他拧开了写字台上的小灯,发现手背上的冻疮红肿严重。他想问王嫂讨支药膏抹一抹,念头刚起,又被掐断。

往日那些伤痛都能忍,这次不能忍?

而门外,季琼宇正待在他的房门口。一只手抬起又落下,反反复复数次还是没叩下。他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社交罢了,他没有什么好盘问的。过度紧张反而又要挑起贝贝的那根弦。

算了吧。

季琼宇抿了抿嘴唇,手指捏成拳后又落下。

他们在试着保持距离,在试着归位,归于正常。他们都应该努力才对。季琼宇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转头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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