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一宿未眠，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
一听见花尾巴公鸡喔喔啼叫，惊地滚下床去。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床，叠被擦席，梳妆整衣。
挖了一勺百花蜜，拿温水兑了，饮来清甜，润肠通体。
她洗了把冷水脸唤醒头脑，舒展了四肢，就往明净台去。
本以为会比老头子早到，不成想他已经在那里缓缓地打拳。
阿青不敢喊他，扰他破功，立在一旁观看也无趣，干脆仿着他的样子也缓缓打拳??
一套功法练毕，红日散光，霞披万丈。
阿青笑嘻嘻道：“师尊，早。”
白毛祖师吹胡子道：“早什么早，迟了！”
阿青歉意地笑笑：“我明天再早一点点～”
白毛祖师翻开手掌，掌上一道金光闪过，现出一把垂坠明黄穗子的老竹戒尺。
阿青感觉不妙??
白毛祖师严肃道：“还没学会做人，就想一步登天学本事？既入了我的门下，就要好好修行！修行先修形！瞧瞧你这站相就不成个人样！挺胸、收腹、抬头！”戒尺随之重重敲落，啪啪啪狠准地击在她的肩背、腰杆、小腹??
阿青一挺肩背，肚子就跟着凸起，刚收了肚子夹紧屁股，却忘了收下巴！
阿青苦闷道：“原来把人做直了这么难啊！”
白毛祖师白眼向阿青：“天生万物，从蛇虫鼠蚁到飞禽走兽，哪一样做的容易？俗世红尘里的人都没做好，怎么入山修仙，谈何神通广大？”
阿青轻“哦”了一声，一个时辰过去了，师尊才让她不用这么站了：“你要记得，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直到有一天你像我一样老，腰杆子再也直不起来，心还是正的直的，便是成了人！”
阿青忽然开窍似的不再多舌反诘，眼睛里光芒涌动：“徒儿明白，徒儿谨记！”
白毛祖师道：“哟，这么快就明白了，你什么时候被雷劈过开了窍？”
“我??”阿青摸不着头脑，“没被雷劈过？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坏事！”
阿青以为离开了明净台就可以放松了，她刚欢欢喜喜地舒展下来，忽然就被啪地打了一下，没想到祖师爷的老竹戒尺，竟然跟在她的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不论她行走、吃饭、看书、打扫，甚至睡觉，洗澡，老竹尺子都寸步不离。只要她含胸驼背，佝偻脖子，走路外八字，老竹戒尺就毫不留情地出手，提醒她做人要正直！
一天十二个时辰，阿青简直要崩溃了，老竹尺子的严密监管下，经过了二十一日的周期，她慢慢养成了好的习惯，仪态比以前自信从容美丽得多了。
秀秀奉师命前来送礼，她依然不肯叫阿青为小师叔，却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只将三层的精美食盒往阿青怀中一塞：“喏，这是我师父给祖师的，你可别偷吃！”
阿青笑：“你真逗，给师尊的我怎么会偷吃呢！”
秀秀拿出一个缎袋，给了阿青：“这是师父给你的。”
“师兄给我的？”阿青接过，欣喜地打开，“这是什么？”
秀秀回答她的同时不忘讥讽：“没见识，这是紫柰，师父云游带回来的珍贵果品??”
秀秀的话还没说完，阿青“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秀秀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吃了？”
阿青疑惑：“送给我的，不是给我吃的吗？很好吃，味道不错，甜甜的像桃。”
秀秀嗔怪：“你这人真性急，如此珍贵的东西，不应该多放几天留着欣赏吗？”
阿青不解：“放着看？看有什么意思？日子久了就坏啦，还不如吃掉呢！免得辜负师兄的心意嘛！奇怪，好端端的，师兄为什么想到要送我礼物？”
秀秀道：“上次你给的固齿神方，他用着挺好，自然要以礼回报。”
阿青道：“师兄太客气了，替我谢谢他，哦，改日我亲自去感谢他。”
秀秀许久不见阿青，觉得她变得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却说不上来，是个子长高发育了？她的头发长了许多，身子骨比以前挺拔修长，窈窕淑女的模样渐渐显露。
阿青的日子平平淡淡，跟着白毛祖师学这学那，内容并不系统，老头儿因材施教，心情好的时候会传授一些仙术的心诀给她，慢慢除了变化术，她还学了一招半式的武功足以傍身，往后再也不怕被小喽啰欺负了。
神山的秋天翻篇，金桂银桂花飘香，秋蝉蟋蟀不再歌唱。
山谷抖落了金黄披上雪白厚实的冬衣，万物归于寂静。
阿青坐在火炉边搓着手，她刚擦完药阁的地板，手接触冰寒的水冻得发紫，白毛祖师掀帘进来，肩头雪花闪着晶莹的光泽，阿青赶紧给他沏茶，白毛祖师道：“从今日起，你不必再擦地板了。”
阿青喜出望外：“我也习惯了，每次把这里打扫干净，心里也跟着舒服起来。”
白毛祖师问：“你还收获了什么呢？”
阿青仔细想了一想：“我每日打水，用水，倒水，发现我很喜欢水，夏天的时候欢快流动，冬天的时候安静坚固，虽然细小柔软，滴水也能穿石，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水洁净又变化多端，能适应所有的环境，还比人姿态谦逊，还有好多好多一时半刻说不完，能讲好几天好几年??”
白毛祖师笑道：“你终于有所领悟，明白了上善若水的道理，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白毛祖师缓缓道：“孩子，我要传授你的正是水之道，记住心决：泽被万物，避高趋下，洗涤污淖，刚柔并济，滴水穿石，奔流到海??”
发光的咒语渐渐注入阿青的眉心，形成一滴蓝色的水珠，光芒渐渐收敛，得了道，仿佛脱胎换骨，整个轻飘飘起来，比以前感到更加快活。她的脸上洋溢着粲然的神气。
阿青叩拜白毛祖师：“多谢师尊指教。”
阿青兴高采烈地返回卧房，她刚刚登峰造极，学得了仙术，就要投身到地狱去了。
人生的起落不过如此，上上，下下。
她仍开始着手准备，打点好礼物，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拜别白毛祖师和梅。
梅拦住阿青：“报恩也可以换个法子，就非要冒这么大险吗？你还嫩着，那地方，我都不敢去??”
阿青坚持道：“我这条命本就是他捡来，为他粉身碎骨也无妨！我走啦！”
阿青惜别了白毛祖师和梅，挥挥手，一跳跳地往来时的不见洞去。
梅望着阿青的背影，对白毛祖师道：“我用梅花易术给她卜了卦，此行大凶。”
白毛祖师捋捋长须，白了梅一眼：“花草枯骨，岂知凶吉？”
那一头，阿青转眼到了不见洞。
洞口站着小童迎她进去：“师父在等您，这边走。”
阿青见到石岩大仙，恭敬地唤他一声“师兄”奉送了自制的腌罐菜：“冰天雪地，食材不多，用这个下饭下粥，特别鲜美！”
石岩大仙虽然一如既往地绷着脸，语气倒是客气了不少，将她的心意收下，二人促膝聊了一些话，阿青没有告诉他，要去地狱道的事情。
石岩大仙道：“阿青，难得你来一趟，我让徒儿给你准备了房间，今晚留宿在此，明日再回药阁吧！”
“好的！”阿青正有此意，要是石岩不开口留她，她也会死乞白赖地央求他一住，好再见见她心心念念的卫子丹??
拜别石岩，阿青快乐地往房间去，她推开窗户，对屋正是卫子丹居处，此时，他正坐在窗边，手里执着一卷书，窗台积着薄薄的一层霜，他的脸庞在霜雪映衬下更显清冷??
他仿佛对她偷偷投递的目光，生出一些感应，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阿青的心一热，慌忙之间把窗户关了。
卫子丹放下手中书卷。
药阁一别，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看见阿青。
她一门心思跟着祖师修行，很少到不见洞来。
他暗中也在养伤，随着时光推移，伤势渐渐好了。
用过晚膳，石岩交代卫子丹去给阿青的房间，多添一个暖炉。
卫子丹敲开她的门，将暖炉亲自送到，还给她点了檀香：“这间房很久没有客人，关得久了，多少有些气味。”
阿青点点头：“谢谢你。”
卫子丹打点妥当正要出去，阿青轻声唤他：“等一会，陪我看看月亮吧！”
他不反对，站在她的身旁，二人抬头看向天空。
天上一轮满月，清冷银辉照亮山野白雪。
有缘能一起望月赏月的人不多，更别提跟心仪的对象并肩站在一起。
阿青发自肺腑地感慨：“我从小就喜欢看月亮，月亮的光虽然是清冷的白色，但是骨子里比太阳温柔，所以，我可以放肆地直视，欣赏他??”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他，他就是她眼中最美丽的月亮。
卫子丹道：“我也喜欢看月亮，随着时间的推移，月亮会不停地变化，不断地修行让自己一次次变得圆满。”
阿青问：“子丹，我刚来的时候给你添了不少困扰吧？希望你别记挂在心上。”
卫子丹道：“不会。”
阿青坦然：“那时候，我光想着自己，没想过你的感受??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眼下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了。”
卫子丹慢慢道：“那就留着日后慢慢说，药阁离不见洞不远，你可以经常来。”
阿青小声地“嗯”，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安然回来。
她侧过头仰望着卫子丹，一如初见之时内心激动。
他的脸廓在清凉月光下更梦幻迷人，阿青克制住怦然的小心跳。
离别之时，忽然来临，明明是在预期之中，心里确实百味交杂。
卫子丹低头看她，竟看见她脸上流着两行清泪，忽然莫名地一阵心痛：“你怎么了？”
阿青擦掉眼泪，撒谎道：“冷风吹多了，眼睛不舒服。”
卫子丹干脆地关了窗户：“月色很美，来日再赏，你早些休息吧！”
夜色渐深，男女共处一室授受不亲，他不宜久留。
他跨出门去之时，她忽然道：“恩人，你能送我一样东西吗？”
卫子丹问：“什么？”
阿青道：“我喜欢你的抹额，红红的，好看！”她将目光投在脚尖，“嗯，不想送，也不要紧??”
卫子丹倒是爽快，摘下递给她：“既然你喜欢，就将这条送你做发带吧！”
她喜出望外地接过，上面还残存着他暖暖的温度。
卫子丹走了，阿青握着赤红的抹额，独自坐到了子时??她将赤红的抹额扎在头上，这是她生命里的最挚爱的一抹颜色，赐予她强大力量的红色，她缓步离开了不见洞，去往黑暗的最深处，去往神也到不了的彼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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