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空荡隔音室四壁冰冷, 单向玻璃后是得知大人物下派后临时调来的厅长。
郁星放在小桌板上的十指交叠，不紧不慢的用骨节轻敲出不成节奏的声响，间或拿起手机摆弄一番, 像是完全不把对面满头银发的老人放在眼里。
手铐冷冰而坚固, 沟壑满脸的老人从郁星第一次来时的不在乎，变成了现在的一脸慎重。
寻常时圆而宽和的一双眼如今被眯成一条细缝，紧盯着一步外稳坐着的郁星, 终于露出了些许凶狠，与被抓捕时伪装出的无辜截然相反。
又一局围棋在脑海中定了胜负，郁星抽空抬头，将目光在老人粗糙的一双手上逡巡几圈, 心中难以自抑地涌出了些属于原主余兴的情绪。
那是，愤怒。
冀州城区在近代崛起的平原发展区中其实并不算大，大而无垠的，是四外藏污纳垢的城中村。
如果不是望风而逃的汉子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下, 屁滚尿流地敲开了他家的门。那么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这个总是笑呵呵好说话，几十年如一日耐心陪着老伴遛弯儿的老人, 就是曾砍去余乐川一根尾指, 折割界神秘又大名鼎鼎的老刀子呢？
“年轻人，你想问什么就直说, 我还能不跟你讲？”
似乎是不耐于这种难熬的寂静和扫视，老刀子捏了捏自己在固定下有些麻木的手，开口的神态正像是邻家的慈祥爷爷，满满的和蔼可亲。
但郁星却知道，这和善的皮囊下，藏着个怎样的魔鬼。
前世余兴在重金之下其实换得了一些线索, 可以说曾同余乐川只有一壁之隔。但就是同这颇有伪装性的老人问了路，便从此山水迢迢，再见无期。
最终找到余乐川时，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小树便已成血泊中卧着的残肢断骸。
直到十数年后冀州厅官员换届，这个根植已久的团伙被一网打尽后，余兴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不过人活在世，谁都没有上帝视角。余兴倾尽后半生锲而不舍地找到那么多线索提交，对于普通人来说已很了不起。
而且一个浑身血污的人贩子，有个势力盘虬冀州信息网的侄子这种事，是谁都不敢想也不会想的。
今次他自请调来冀州大学，上方为表重视，直接将这冀州厅内上下的人都换做了可靠可信的。
没了所谓的内部人员，老刀子自然也就被扫拐打拐这一股风潮给拉下了马。
孩子们在深夜期期艾艾播出的电话，那些明显是意思一下的行动，那些于川没能躲过的怀疑和毒打。
若说施暴人可恶至极，那么老刀子和他的保护、伞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难道就不该死？
正是他们，让前生的余乐川畏惧黑暗同时却也怯于光明，在新来的警方即将收尾之时，他宁可相信自己的力量。
他想尽办法带走那些视若弟妹的孩子，却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的肩膀肩膀，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宽阔。
当昏沉的猩红色从破碎的眼前划过，最后一眼望向黑夜的他在想些什么，永远都无人知道了。
而此刻，正是收网之时。
“先生，算好了，这个世界您至今获得的儒慕和愿力终于足够了。”
守一的声音响起在广阔星域，也响在脑海之时，郁星正低垂眉眼，不做声地细细端详老刀子的一双手。
它粗粝有皱纹，也有了老人斑，甚至有些轻微的不自觉抖动…
但它们的力量，曾经很巨大，曾经折断过无数孩子的筋骨，将之弯曲成肆意的模样…
在它之上，或许也曾睡着安然酣睡的婴儿。却更多地，是那些颤栗着，凄凄哀求的小动物…
“用上吧，反正在这儿，我不用有无穷的寿数…”
金色的光芒被强迫症守一编成了粗细均匀的八股细环，于郁星话音落地之时瞬间套上了老刀子扁扁的脑袋。随后像是金箍一般缓缓收紧，勒紧了头骨之中隐去了形状。
…郁星基本可以确定，守一在汲取世界知识的时候，没有漏掉四大名著。
他神态依旧自然，只是被守一逗了一下，眼中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于是单向玻璃外，一直关注大人物审问过程，虽然好奇却保持绝对尊重的厅长，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副图景。
对面方才还很嚣张的银发老头先是剧烈头痛，四肢踢踏出巨大的声响，然后马上惨叫着开始自陈犯罪事实，甚至供出了一个他们绝对绝对没有想到的人。
而在犯罪嫌疑人‘声势浩大’的供述中，那位从始至终几乎什么都没做的先生，一直儒雅而目带笑意，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匪夷所思，但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一定是加班抓人！没有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人应该是被平调到了临市…
在脑海中迅速将所有事过了一遍的厅长转过身，刚想让下属们高效地动起来，就发现身后的一众人全都是吃惊的模样。
“动起来！马上！你你你去抓人，剩下的立即开会！这次不用先申请什么令了，我这有最高处置权！给我动起来！”
“他的鞋怎么可能一万多嘛，你们小孩子家就是好骗…”斯考特一双蓝眼睛清澈见底，但才开口就让于川无语起来。
“是啊，这次多亏你了！你这个二哥！我认了！”
豪饮一口可乐，傻乎乎笑着的孙西心大，并不觉得这是对他们实力的否认，反而高兴起来。
“为什么是二哥？不是大哥？”
身为外国友人，斯考特毫不介意和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对话，反而说一句接一句，很给面子。
“这是我大哥！先来后到嘛~我跟他先认识，就算你比他能打，我也不能让你排第一的~”
黑瘦的小孩儿边说便伸手，扒拉了一下正在给人开机子的于川，脸上的表情骄傲又自豪。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但千家万户已亮起了灯火。
送走了瘟神的小破网吧慢慢开始进客，马上就要到最忙的时候。
除了怎么看都招人稀罕的小全，于川扫着柜台前对饮可乐不务正业的两个人，横竖觉得他们碍眼。
但是…看看已经坐满了八成的座椅，好像他们还真的除了柜台没地方去…
又给客人开了两台机器，看着救命恩人还没有告别的意思，反而跟孙西你一句我一句唠得更欢，于川只能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五十来块钱递给了孙西。
“去带小全一起请咱救命恩人吃个麻辣烫，别在这碍手碍脚。”
于川神态自然，心大的孙西顺手便将兴高采烈的外国友人和小全扯出了门，全然不知他川儿哥接下来十几天的桶面都不能再加任何一个卤蛋。
目送着三人出了门，于川眼眸变得深沉起来，返身便开始敲字，动作快到屁股下破旧的转椅发出痛苦哀鸣。
…冀州…归、国、教、授…
回车一敲，互联网便将他想获取的信息推送至他眼前。
果然，灰粽色风衣的绅士旁边站着的傻笑青年，正有着与热心外国友人一般无二的脸。原来，他们这么近了啊…
在还没有成为狈类，在刀尖上与狼共舞的时候，很小很小的于川曾在一所小学外行乞。
家长们穿着各式各样的鞋子，在跪趴着的他身眼前走过。
于川很聪明，很快便能看出形色匆匆的，是去接孩子的家长。步态悠闲的，身侧必有一双孩子的小鞋。
当时搭配他也是负责看守他的，是个被老刀子砍断了双腿的邋遢男人，于川现在已想不起他的脸，却还能记起他说过的那些话。
男人惯爱自言自语，好似半个疯子。他袒露伤处，那块短短的大腿根，换取人们可有可无的一点怜悯。
碗里的钱有时候够买一瓶酒，有时不够买，但他总是要想方设法地找点酒喝。
以至于于川记忆中，男人或疯癫或清醒的所有话，都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
男人说过：“娃啊，就这样过吧，等大一点好活了就也把腿砍了，你看，我这不是饿不着吗？”
但男人也说过“娃，识字啊，一定要识字！不要…不要招工的合同都看不懂…像我…”
男人的话语和故事往往断在酣睡中或是酒嗝中，总听不完全，但于川却很用心的在记。
所以后来才有了狈类的身份，有了些许自由，于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点儿选在了小学门口。
跟男人，他说家长们看见受罪的孩子时，最有怜悯心。跟自己，他说，他想识字。
他没机会上学，便将那些新来小动物们会的东西都学完。再然后，他第一次劫了一个小学生，只为了…一本课本。
他和男人们说，想装作学习的样子，这样能讨到更多的钱，后来也确实奏效了。
但他，却也在好心人们一个个字的引读之下，将将达成了他的心愿。学习的机会很宝贵，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这个道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逃脱，学习能让他接触到更广阔的天，能和曾经那些只丢钱不驻足的家长们攀谈一时半刻。
但…原来还远远不够…
电脑屏幕微微的荧光着小少年的脸，上面新闻的加黑标题大而显眼。
【冀州大学即将迎来含金量最高教授，华夏军工未来光明】
原来，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作者有话要说： 试图萌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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