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陶严在屋里想着美事的时候，文第圃已经回到了南京，也就刚回来半天。
大文锦衣卫的总部，也就是俗称的锦衣卫衙门并没有因为属于皇帝直管而在皇宫内，而是位于御道街的左侧五军都督府后面，即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前军 都督府，后军都督府之后，离着白虎桥不远。
文第圃在锦衣卫衙门里有自己的一个院子，因为他兼着锦衣卫内部监察，但是平日里他甚少到那里去，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谍讯司里面，遇上有内部监察的事宜需要他决断的，自有下面负责的一个指挥佥事上门请示。
在南京城内有一个吉祥客栈，客栈所在的位置不是南京最繁华的地段，但也不是最僻静的地方，客栈正好处于两条街交会的拐角位置，交通倒挺方便的，离长江边最近的城门也很近。吉祥客栈装修不算豪华，连门脸看着都有些陈旧了，所以在帝国之都众多客栈中生意一直不算好，但是吉祥客栈倒挺大的，里面有很大的院子，后面两层楼的客房一直延伸到后面的一条街，吉祥客栈的门脸又占据了两条街的拐角位置，旁边还有一个酒楼，取名如意楼，这里并非繁华之处，所以酒楼生意也差强人意，只是酒楼客栈倒都是墙高壁厚。
这里就是谍讯司的总部。
此时文第圃坐在密室里面。这间密室并不在客栈的公开范围内，而是从客栈的后院出去后，再经过地下的密道，直接穿到后面一条街的一处私宅，密室就在这处私宅花园的地下。
如意楼的大掌柜孙掌柜走在花园的小道上，在寸土寸金的南京城，这占地数亩的花园可值不少钱，园子里面不少大树，看上去很平静，整个园子里连一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但是走在里面的孙掌柜知道，园子里藏了十几个高手，全是跟在文大人身边的神封小队。
园子的角落有一座山石砌的假山，上面还修着一座小小的亭子，孙掌柜走到假山那里，却没有沿着石板阶梯上去，假山下面的一块红色的山石却打开了，现出一道暗门，应该是里面的人看见了他的到来。
站在门后的是一个全身黑衣的老人，沉默不语地让孙掌柜进去后，又关好沉重的铁制暗门，依旧站在暗门旁边通过隐藏的小孔看着外面。
走过石梯走下一条数丈深的潮湿甬道，就到了四壁全是条石砌成的圆形密室，密室不大，直径不到三丈。密室里只有文第圃一个人，他坐在一张书桌后面，身后有一排柜子，都上着锁，孙掌柜一直疑心密室另有暗道，可不知在哪里。
他上前拜见文叔后，起身把手上的三册户籍黄册递了过去，文叔一向谨慎，像这种关系到陶严身份的事情，他一定要亲手处理才放心。
果然文第圃接过后，细细翻阅了一遍。确实是四川布政使司以及夔州府和奉节县衙的三本户籍黄册。至于户部那本最要紧的户籍黄册，文第圃一到南京，就找孙掌柜要来销毁了。这时他亲手将三本户籍黄册点燃在铜盆里面烧毁，再在灰烬上倒上水，才拿起书桌上的一个小铃铛摇了两下，摇铃后从甬道就走出另一黑衣人，并不是守在暗门那人，也不知道此人刚才藏在哪里的，按说甬道里面原是空无一人的。
等黑衣人拿着铜盆去倒掉。文第圃问道：手尾都处理完了？
去户部黄册库掉换户籍黄册是孙掌柜亲自动手，而去成都府和夔州府则是孙掌柜另外安排的人。
孙掌柜说出一个人名，具体下手掉换的就是此人。文第圃听了微微点头，此人本是文第圃的心腹，专门负责文第圃交办的事情。至于给他打下手的两个谍讯司暗探，并不知道此行具体详情。三人回到南京向孙掌柜覆命后，又领命去了北边，不料却遇上战事，之前打下手那两个低阶暗探双双毙命。
文第圃默默听完，一言不发，良久后说道：厚葬二人，另外给他们家里各送去一千两银子。
谍讯司给的抚恤银子不过200两，这两千两银子肯定是陶严出了。
文第圃就吩咐：你去外城，找经历司的黄大人，让他走正规程序，开始对小陶子进行调查。这事你暂时不要对小陶子讲。
孙掌柜明白了，文叔是想让小陶子进锦衣卫来个子承父业，但是旁敲侧击后发现陶严似乎志不在此，本来也好理解，陶严年少多金，犯得着吃皇粮吗？
在平行世界的大明朝中后期，锦衣卫人员臃肿不堪，多达十几万人，很多都是世袭或者随便招募进来的，但是在明朝早期，想进锦衣卫却得经历层层选拔才有可能，而在大文朝，选拔要求更为严格。
大文朝的锦衣卫不是轻松就能当上的，被选中后，还要经过层层的考核，必须满足所有的条件才能任命，首先祖上都必须是良民才行，如果祖上曾经有人犯过罪，后面的也不用考核了，直接淘汰。然后要求体貌端正，毕竟锦衣卫最先是作为宫廷护卫出现的，还有点三军仪仗队的意思，要在域外使臣面前展示大文军士的气势；最后就是不说是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最起码也要有力气，最最重要的是，要听从命令誓死效忠皇上，这样经过了层层筛选，最终都通过的才能成为一名锦衣卫。
谍讯司选人倒不是这样选的，往往就是在各卫所的兵士中挑选，还专门要貌不惊人的。
孙掌柜心想，文叔既然走正规程序让经历司的人去陶严老家调查，说明文叔不打算把陶严放在谍讯司，看来不是放在南京总部，就是准备放在南北镇抚司。也不知道文叔怎样让陶严心甘情愿去当锦衣卫。让孙掌柜自己选，也选择留在家里当少爷了。
这边收拾好，文第圃就准备进宫面圣了。他已经向宫里请了旨意，皇上让他即刻进宫。
两人出了密室，走在园子里，孙掌柜就看见神封小队的人纷纷现身出来，花丛中闪身几个，大树树冠里跳下来几个，假山后又钻出来几个。
文第圃就问：林岱到南京没有？
孙掌柜答道：应该下午能到，昨日有讯息的，林岱昨天一大早就动身了。
文第圃点点头：我从宫里回来后，晚上再见他。
2.
真正在朝堂上见到文第圃的时间并不多，因为皇上召见文第圃往往是单独召见，文第圃手上的谍讯司相当于皇上藏在靴筒里的小刀子，肯定秘不示人的。
文第圃并没有换上官服，一则他的身份特殊，二则似乎这是皇上特许的，而且平时戴的西洋水晶眼镜也不戴了，在皇上面前用不着，他的视力本来就极好。不过锦衣卫的人算是武官更是外臣，他这样身穿便装去见皇上，固然显得皇上对他的加意宠信，可也引起群臣以及宦官的侧目，有意无意的，使得其他官员对他微带敌意，毕竟他是锦衣卫的人，谁知道他在背后悄悄说了大伙的什么坏话，只是皇上在他背后撑腰，用这些官员暗地里说的话来说，只能对他既恨又惧。既然百官怕他，他几乎成了百官之敌，那他就更只能老老实实抱着皇上的粗腿了，这事上只有皇上最高兴。
孙掌柜早备好了一辆豪华马车，候在如意酒楼的后院里，这里开着一个侧门，却可以从后街那里绕出去上大街。
文第圃坐在马车里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揣测着皇上这次要问的事情。他这次到北边去不仅仅是为了瓦刺人可能的犯边，也是为了在平定王身边安插眼线。平定王本是太祖第三子，与当今皇上本为同父同母的兄弟，他出生那年，太祖平定天下，顾封当年出生的三子为平定王，封地就在前元的元大都北平。
平定王不喜读书，偏爱刀兵，以前倒也不显山不露水，不过前一阵子他率兵北上偷袭瓦刺大获全胜，还收编了北方草原上的铁骑-战斗力强悍的兀良哈骑兵，兵力增加了三成之多。虽然并没有向朝廷多要粮饷，反而更让皇上起疑心了，端谁的碗就要服谁的管这道理皇上还是明白的，那平定王自己掏腰包养数万人的草原铁骑所谓何事？
所以皇上就派了一明一暗两个臣子去明察暗访此事。只是从一品的协办大学士胡宗离到了北平，直言相询兀良哈骑兵之事，平定王哈哈大笑：什么兀良哈骑兵？只不过就是草原上的一些老牧民，去年冬天大雪将牛羊马匹冻毙无数，这些人受不得草原上风餐露宿，故向我寻求庇护过冬。
协办大学士胡宗离虽说是个书呆子，对这北边之事也不是全然不懂，就说到：可是这草原民族下马牧羊，上马打仗。兵即是民，民也是兵。
平定王又是哈哈大笑：都是些老弱病残，而且妇孺倒占了大半，哪里说得上什么民也是兵。况且现今都到北边放羊牧马去了，不然我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也就是一时心软，去年冬天让他们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总不能借这个由头向朝廷开口要银子吧，哈哈。也
胡宗离与平定王之间的对话当天深夜就一字不落地进了文第圃的耳，他知道平定王这是欲盖弥彰，因为他安排的人已经查到这股兀良哈骑兵的下落，就藏在离北平七百里外的大同。既然平定王有意说谎隐瞒这件事，说明他另有所谋。不过文第圃并不相信平定王敢谋反，太祖二十多年前把天下传给当今皇上，那可是把天下兵马文武百官都交给了当年的太子的，没有这满朝文武附逆，任谁也造不了反，虽说这平定王文潭号称诸藩王中最有实力的，但凭自己义父宇文大将军一支兵马，就能平了平定王。
思索间，马车已经到了紫禁城外面，文第圃下了马车却发现宫里的司礼太监海元圣候在那里，连忙行礼：罪过罪过，哪里敢让海公公候着。
海元圣与文第圃早已熟识，也不多话：皇上今个在东阁看书，让文大人到东阁见驾。
这东阁是宫里藏书的地方，文第圃在此地面圣的次数也不少，倒还熟悉。
快步赶到东阁，文第圃进去磕头，海元圣就守在门外。
书阁里的一张软塌上，皇上靠在明黄色的靠垫上，左手上拿着一本书，挥挥右手：爱卿平身。这次你到北边辛苦了两个月，给咱讲讲都遇上什么事。常太平，叫人搬把椅子来。
文第圃当年做过太子冼马，与当今皇上当年的太子熟悉得很，皇上喊平身他就起来了，皇上当年也是带兵打过仗的，只是从太子监国时就卸了军职，性格看似直爽却暗藏精细，与他的三弟平安王倒真是亲兄弟，性子都差不多。
皇上也只有与文第圃这等亲近之人才会自称“咱”，太祖当年甚至还是不是直接说“俺”呢。
这时候文第圃抬头看见了皇上，这个世界上权力最大，管辖的人口最多，最有权势的皇帝，就那么自在地靠在软榻上。这也是因为文第圃来，皇上才可以这么放松，遇上几个老臣子，皇上就只得正襟危坐了。
皇上比文第圃还小着两岁，两个多月不见，好像头上有了几根白发，脸上也是一脸疲惫，但气色似乎尚好。
常太平已经叫一个小太监搬了把椅子放在软榻前，然后挥手让东阁里的另外两个小太监都出去。
当着皇上的面，文第圃不敢向常太平行礼，只是微微低头向常太平示意。
常太平原本只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中位居第二者，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也不知道皇上看中他那一点，居然提拔他为钦差掌印太监，全称职衔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一般人都尊称为“厂公”。
对，常太平就是大文朝刚成立两月不到的东厂统领！
锦衣卫指挥使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虽是亲信却属于外臣。而东厂首领是宦官，是内臣。原本锦衣卫与刚成立两月的东厂是平级关系，但常太平深得皇上宠信，锦衣卫指挥使马原最近出了两次差错，被皇上严厉斥责不说，皇上还因此给了东厂监督锦衣卫人员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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