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事了？
顾细脚下踉跄一下, 眼泪夺眶而出，心中似有无数鼓点在响，脑子一瞬间的空白骗不了人, 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小兵们上前一步：“嫂子？”
李雪扶住她，关切道：“顾细？”
这几道叫声让她重新回了神, 好半晌, 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在医院？”
“对，在医院。”
“我收拾一下, 咱们去医院。”顾细深呼吸一口气。其实她的手是颤的, 可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乱, 不能慌，沈青松还得她照顾, 孩子们那边也得知会一声。
将眼眶里的热意憋回去, 顾细眨眨眼, 有点愣愣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几秒钟后，她抓住李雪的手：“孩子们还没回来，你先留在这里，等他们, 和他们说, 我去医院照顾他们叔叔了。”
“嫂子，我们可以留一个人下来，待会带天赐他们过去。”有个小兵道。
“好, ”顾细想了想，这样安排也好，瞒住孩子们是不可能的, 但也不必一下子告诉他们全部，“你就和他们说我和沈青松在医院就行了，一切等他们到了医院，我和他们解释。”
顾细又看向李雪，李雪朝她点头：“你放心，我会等着他们，你先回房间收拾一下东西，我去厨房给你打盆热水洗洗脸。”
顾细一个人走回了房间，手扶住门把手，望着床头柜上的照片怔愣几秒。
照片上的他，剑眉星目，轮廓分明，表情虽然严肃，但眼神柔和，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这样鲜活的人……
不会有事的，对，他不会有事的。顾细对自己这样说。
她仰起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至脸颊，滴在地上，然后，一抹脸，利索收拾起东西来。
李雪打来的热水很好地缓解了她的疲惫，顾细将毛巾放回脸盆里：“那我去了。”
“好，”李雪抱着悦悦，小声道，“没事的。”
“嗯，没事的。”
冷风从耳边呼呼而过，东西有士-兵帮忙拿着，顾细走得不算艰难，等到了医院，他们带着她直奔病房。
“嫂子，沈团长在这间单人病房里，有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帮忙看着。”士兵一边介绍一边打开门。
顾细点头，“好。”
随着门被推开，她的眼睛一下子落在病床上的人身上。他静静躺在那里，头上裹着纱布，好像还有隐隐的血迹渗出来。
顾细慢慢走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士兵们已经悄悄离开，给他们留出空间。
她走到病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这是她的最低要求，只要活着，怎么都好。
手指顺着脸部线条，轻轻地描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肌肤带着温热。这样就很好了。
比她想象中要好。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病人受了重伤，现在昏迷不醒，但我们觉得他的求生意志十分强烈，相信总会醒来的。”
顾细抿抿唇：“那身上的伤？”
“身上的伤口会慢慢恢复，”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病人什么时候醒过来。”
她点头，表示知道了。
回到病房，顾细也不知道自己看了许久，反正等反应过来，门外有萌萌几人的声音传来。
顾细打开门，见到了表情担忧的孩子们。
“婶婶，叔叔怎么样？”沈天赐蹙眉急切问道。
萌萌好像有点被吓着了，刚才紧紧趴在宋妍腿上，现在紧紧挂在顾细腿上。宋妍也是，现在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
顾细挤出一丝笑：“受了伤，不过情况不算太糟糕，现在只等他醒来了。”
沈天赐轻轻呼出口气。
顾细侧身：“你们先进来看看。”
几个孩子轻手轻脚走进去，也不敢走太近，就站在床边静静凝望沈青松。
萌萌伸出手，触碰了一下沈青松的手，然后松了口气。
顾细安慰他们，也是在安慰自己：“你们看，现在情况还算稳定，我们自乱阵脚，对不对？”
萌萌和宋妍使劲点头，沈天赐收回视线，也点了一下头。
“所以，这段日子，我们要安排好每个人的分工。”得找点事给孩子们做，不能让他们胡思乱想。
“我留在医院照顾你们叔叔，你们三个看家，还有做点饭菜，行吗？”
“行行行！”
三个孩子都赞同这个做法，沈天赐道：“婶婶，要是累了，可以换我来照顾叔叔。”
或许是顾细的反应看上去比较平静，几个孩子都没有哭，更没有崩溃大叫这样的过激反应，好像坚信沈青松不会有事，很快就会醒过来。
顾细点头：“好，我会的。你送饭来的时候小心点，晚上天黑得早，你就早点过来，早点回去。”
孩子们留在病房待了好一会儿，沈天赐帮忙打了两壶热水，宋妍和萌萌帮忙整理顾细带来的东西。大家都很小心，生怕打扰到沈青松休息。
天色渐黑，顾细打发走孩子们。
她打开灯，脸上重新出现笑容。
和孩子们相处了一会，她的心情慢慢地平复过来，也重新振奋了起来，没事的，沈青松一定会好起来的。要是连她都没有信心，别人怎么会有信心？
睡觉前躺在床上，虽然还是担心，会流泪，但顾细知道这是情绪的必经过程，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皮有点肿，顾细用冷水敷了一下，刚觉得好了一点，门口传来敲门声。
走过去开了门，看到门口一大群嫂子，顾细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也太多人了吧！
沈天赐站在最前面，解释道：“大娘们和婶婶们说要过来看望一下。”
杨大娘她们一脸关心，顾细赶紧请人进来：“嫂子们，快进来。”
一群人鱼贯而入，不过谁也没有大声说话，就连一向大嗓门的杨大娘，此刻也是压低了声音和顾细道：“小顾，你还好吗？我听老杨说了，青松他……他会没事的。”
嫂子们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凝重，特别是看向她时，眼中透着浓浓的担忧。
顾细握住杨大娘的手，带着一抹笑，和嫂子们道：“嫂子们放心，我没事，青松也会没事的。”
“对，都没事的。青松年轻，好恢复，说不定很快就能挺过来了。”孟嫂子道。
其他嫂子纷纷附和。
这么多人，不好在病房里待太久，而且病房里也很挤，大家略说了一会儿话，表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后，就都回去了。
顾细喝着沈天赐从家里带来的粥，沈天赐帮忙归置嫂子们送来的礼物。
沈天赐突然道：“婶婶，叔叔一定会醒来的，对吧？”
顾细手停住一秒，咽下嘴里的粥，笑道：“当然。”
沈天赐带着饭盒走了，她在椅子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当然会好的。”
下午沈天赐和萌萌一起来的，萌萌带来了她自己种的盆栽。这个小盆栽一直都放在室内，再加上萌萌悉心照料，这才能在冬天没败。
“婶婶，我把盆栽留在这里陪你，可惜现在没有花，不然我天天给你送花来。”
小姑娘挤在顾细身边，娇声娇气地说着话，顾细的心一下子软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摸摸萌萌的头：“好，那谢谢萌萌了。”
萌萌漏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不用谢。”她看向床上的人，没说话。
顾细笑道：“别担心，叔叔很快就能醒来的。”
医生和护士都很尽责，一天巡视几次，他们也是这样鼓励她的：“说不定很快就能醒来。”
之后，沈天赐每天都带点家里的东西，几本书，萌萌的画册，几个水杯，陆陆续续的，病房里好像什么都不缺。
可小伙子却有点焦灼了，眼里的担心愈发明显。
“婶婶，叔叔怎么还不醒来？”当初，爹就是没再醒来过。
顾细让他放宽心：“身体恢复总需要一个过程，你叔叔受了伤，得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恢复元气吧。”
“不急。”她补充道。
沈天赐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顾细的样子，又忍了回去，只是眉间的褶皱更深。
宋妍守在家里，见到沈天赐这个表情，一下子慌了，倏地站起来：“小姨夫怎么了吗？”
沈天赐一愣，意识到对方误会了，摇摇头：“没，没有。”
“你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沈天赐肯定道，“真的，我……我没骗你。”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宋妍怒瞪他。
两个小年轻对视几秒，宋妍侧头。沈天赐继续望着她，过了几秒，低下头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爹。”
宋妍沉默了，纤细的手指抓着衣角，想说点什么，最好只干巴巴地小声道：“都过去了。”
“但我今天看到叔叔那样，那种害怕的感觉又来了。”沈天赐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宋妍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个感觉，因为娘去世时她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但这种无助的感觉，或许只有他们俩才能明白。
医院。
已是夜晚，白天来看病的人都回去了，只有住院部这里还亮着灯，很安静。
顾细用棉签给沈青松润唇，她像是给走红毯的女明星涂口红那样细心，轻轻地蘸在上面，一层一层一遍一遍地，没有丝毫不耐烦。
“你再不醒来，天赐就该真的害怕了。”
医生说多和病人说话，说不定能更快地让人醒过来，顾细这几天一有空就和沈青松说话，给他念书，当他是个正常人那般交流。
“他今天来看你，我都看出他的不安。”
顾细转身，放好被子。
“只有他吗？”
顾细蓦地停住动作。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呼吸声，她刚才……没听错吧？她没出现幻听吧？
怕结果会让人失望，顾细不敢置信地慢慢转身。
病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
顾细说不出这一刻的心情，像是做过山车那样，高高地飞起，又狠狠落下。
原来，没醒吗？
那刚才听到的话，真的是她出现幻听了。她的胸口起伏一下，正准备去洗手间洗个手时，病床上的男人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顾细眨眨眼睛，又揉了揉。
沈青松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正注视着她。
“细细。”像是很艰难才能喊出这两个字。
顾细张了张嘴：“你……你醒了？”
“医生！”她猛地跑出去，刮起一阵风。
沈青松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事实上，刚才那两个字好似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静静滴躺在床上，只听到她的声音：“医生，护士，快来，他醒了！醒了！”
而后是各种脚步声，要是以前，他肯定能听出是多少人，可是现在一动脑子，就觉得脑子一阵抽疼，想不动了。
顾细带着医生进来，看到的就是沈青松蹙眉痛苦的神情。
“青松，你怎么样？很难受吗？别怕，医生来了。”
医生快步上前帮人检查，她在一旁看着，怕影响到医生，又合上了嘴，贪婪地看着床上的人，双手交叉握在一起，祈祷他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宣布：“醒过来就好，接下来就是慢慢调养的事了，不过病人刚醒，不宜太过劳累，待会儿最好早点入睡。”
顾细点头应下，表示明白。
医生护士离开后，她三步并作两步坐到病床边。
两人的瞳孔都映着对方的身影。
静默好几秒，顾细伸出手，重重地握住沈青松的手，想要传达自己的心情。
沈青松抿抿唇。
“总算醒了，”顾细想了想，忙道，”不用说话，医生说你现在最好不要勉强说话，先缓缓。”
沈青松慢慢点头。
“那，我给你说说这些天的事，你累了就睡。”
沈青松又点头。
“一开始，孩子们听到你受伤的消息……”
她的声音像是催眠曲一样，让他很安心，慢慢地，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怎么又回到了战场？他不是已经受伤了吗？好像是重演一般，他又经历了一遍那场艰难的战争，鼻端充斥着无尽的血腥，他拼命想上前，保护队友，最后，中了弹。
天地旋转，他倒下了。
意识逐渐模糊，但在梦中，他没有顾细可想。或者说，那一瞬间的空虚，让他心慌。
猛地睁开眼睛，沈青松看向趴在床边睡着的人。
她的脸色有点差，肯定是这些天为了照顾他才变成这样的。
望着她，他不由想起自己这趟经历。这次受伤，要不是顾细那句让他一定要平安回去的的话，要不是有这一口气支撑着，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
念着她的音容笑貌，他觉得身上的痛苦都减少了几分。
他的手指动了动，费劲地触上了她的手。
只这么轻轻一碰，好像心就落到了实处，他也能好好地闭上眼睡觉。
顾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梦里的情景她不记得了，醒来时，只觉腰酸背痛，但精神饱满。
对了，沈青松昨晚醒了！
想到这儿，顾细立即抬头。
沈青松已经睁开眼睛，而且还正看着她，她笑了出来，嗓音带着浓浓的惺忪：“你醒了。”
沈青松笑着点头。
连日阴沉的天，今天难得出现阳光。
顾细起来：“我去洗漱一下，再给你擦擦脸。”
浑身充满了力气，顾细打好水，正准备端出去，听到外面传来了沈天赐和宋妍的声音。
“叔叔！”
“小姨夫！”
顾细打开门，笑道：“你们来了？”
宋妍过了帮忙，惊讶又欣喜：“小姨，小姨夫醒过来了！”
“嗯，昨晚醒的。”
“对了，”顾细道，”待会儿回去你和大娘们说一声，省得她们跟着担心。”
“好，我知道。”宋妍欢喜道。这是好消息，自然要告诉大家，而且，他也不用跟着担心了，视线落在病床旁的少年身上。
沈天赐显然很开心，平时绷着的脸现在露出笑容，连洁白的牙齿都出来了。
“叔叔！”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个称呼里。
沈天赐微微点头，“嗯。”
两个孩子很开心，但也知道不能多做打扰。
宋妍道：“我回去熬点粥水过来，医生说可以吃粥水吧？”
顾细道：“可以，不过不急，你慢慢弄。”
俩小孩走了，水盆里的水有点凉，她加上热水，拧干毛巾，走到床边，给沈青松轻轻擦脸、擦手。
“辛苦你了。”
“你的嗓子还哑着呢，别说那么多话。”
沈青松轻轻一笑，顾细嗔了他一眼。很多事无需明说，只看着对方，就能明白。
沈青松的战友们听说他好了，派了几个代表过来看望，沈天赐刚好在，她便趁机回家去，准备好好洗个澡。
“小顾，听说青松醒了？”
“小顾，青松是不是好多了？”
一路上遇到的嫂子们都很关心他们家的状况，顾细很高兴地一一回答。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反而恨不得把这事宣传出去，他们家沈青松醒过来了！
不过，顾细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下午回到病房，她问沈青松：“两边的长辈知道你受伤的事吗？”
她之前一直忙着照顾沈青松，还真没想起这茬事。
沈青松道：“老首长那边，我事先打过招呼，说如果我没有牺牲，就不必给我爸妈说什么。”
“那现在？”
“估计他们还不知道。”
顾细问他：“那要不要写信过去告诉一下？反正你现在都已经醒过来了。”
“行，”沈青松道，“不用说太多我受伤的事，提一下就好，反正就像你说的，我已经醒过来了。”
这次写信，顾细就慎重多了，两边家长都得说一下，又不能刺激老人家的心脏。
写完，顾细给沈青松看了一遍，沈青松觉得可以，“他们也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谁遇到这样的事能不脆弱？”顾细睨了他一眼。这可是亲生儿子差点出事。
沈青松笑笑，没说话。
信寄出去了，沈青松的情况也正如信上所说越来越好，医生说沈青松的底子好，好好调养就行，但暂时还不能离开医院。
一家五口是在医院过的除夕。
萌萌摸摸沈青松受伤的结痂：“叔叔，这些都是英雄的勋章，你真厉害。”
沈青松摸摸孩子的头：“谢谢你的称赞。”反手送出一个红包，“新的一年，快高长大，健康平安。”
萌萌高兴坏了；“谢谢叔叔！”
在医院吃的年夜饭比较简单，顾细特地回去做了带过来的，沈青松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所以菜色比较清淡。
萌萌第一次在医院过年，“好新鲜啊，以后……”
宋妍敲敲她的小脑袋：“没有以后。”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萌萌拍拍自己的嘴巴：“对对对，大吉大利！”
顾细给她们一人分了一个橘子，这是杨大娘家送来的，“来，吉利吉利！”
吃完饭外面早就暗了下来，不过今天外面张灯结彩的，倒是不怕几个孩子走夜路。
顾细见他们拿了手电筒才放心，叮嘱道：“回去小心点。”
几人点头应答，顾细推着轮椅，和沈青松慢慢回到房间。
沈青松掀开被子：“今晚上来一起睡？”
顾细猛地摇头：“别碰到你的伤口。”
“我身上的伤口都差不多好了，只剩头上这一个。”沈青松大咧咧地敞开被子，也不盖上。
顾细轻咳了声，锁好病房门，才躺上去，要不然被护士撞见，多不好意思。
“我不会和你做什么的。”她义正严辞。
沈青松好笑：“我原本也没打算和你做什么。”他只是想和她盖着被子纯聊天。
顾细原本想用力扭一下他的手臂，但顾忌到他受伤，改成轻轻拍一下：“哼。”
病床上平躺两人有点窄，但这种挤又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心里都填满了。
顾细拉拉被子，望着天花板，事实上，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一开始她真的预想过更坏的一步。
沈青松感慨道：“真好。”
是啊，真好。
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像是六月的天，顾细毫无预兆地流了眼泪。凉凉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至耳边，浸湿了鬓边的碎发。
沈青松听到身边细微的哭声，忙转身抱住她。
“辛苦了，辛苦了……”
顾细无声地摇摇头，搂紧沈青松，放声大哭，将这段时间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全都抒发出来。
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变故，其实她也有些手足无措，但不得不说，人真的比想象中还要强大。
她也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强大。
顾细哭完，觉得浑身都松了下来。
沈青松也是这么想的：“哭出来就好了。”这段时间，他能看出她在撑着一些东西，但现在看上去好多了，他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样自在舒爽。
“嗯，我其实不是伤心难过，也不是因为其他，就是单纯地想哭一哭。”顾细的脸倚在他的手掌心里。
“我知道，但细细，真的，这次真心谢谢你。”沈青松真诚道。
顾细从床上坐起来：“我们之间需要说什么谢谢，难道如果以后我受伤了，你会不管我吗？”
“当然不会。”
“那就是了。”
顾细又重新躺了下来。
两道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内交叠。
外面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新的一年，七六年来了。
顾细慢慢靠过去，用鼻尖触触他的鼻尖：“新年好。”
“新年好。”
过年了，病房里也被装饰得很有喜气。
杨小猴儿过来看望，别人都是拿吃的，他拿了一叠纸过来，“沈叔叔，顾婶婶，你们看一下我的鸿篇巨作。”
顾细伸手：“你的连环画好了？”
沈青松疑惑出声：“连环画？”
顾细将杨小猴有个梦想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沈青松弯起嘴角：“挺好。”
“是吧，沈叔叔你也这么觉得吧，我就知道我和你有话说，不像是我们家老杨，”杨小猴儿嫌弃摆手，“跟他就说不明白。我画得这么好呢，他偏说这是一坨那个……”
杨小猴儿向来自信心爆棚，能吹嘘多少就吹嘘多少，一点也不会省下来的：“您看看我这线条，堪比马良……”
顾细自动省略接下来的几百字，只看内容。别说，画得还算可以的，最重要的是主角很好笑，有杨小猴的几分影子在。
之前杨小猴过来问她画什么好，她听了他的想法后，给出了从自己出发这个建议，将你自己变成主角的一部分，再从主角的视角出发，经历什么，才会想让人一直看下去。
“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投稿。”
杨小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顾婶婶，我真的可以？”
“试试呗，但你不要一下子都寄过去，将你的开头寄过去就好，要是报纸那边觉得好，自然会联系你。你也有所保障。”
杨小猴儿现在的心情比过年放烟花还要高兴：“好，好，好！我知道了！”他在病房里转来转去，“那我过完年就去县城里寄，顾婶婶，我寄哪家报社好？”
“省城的，b市的，都可以试试。轮流寄吧，万一有一家看中了呢。”顾细建议道。
杨小猴儿现在把顾细的话当成圣旨，既然顾老师对他有信心，拿他必须行啊。
萌萌在一旁看看杨小猴儿，又看看翻阅得津津有味的顾细，第二天，她也拿了一沓纸过来：“婶婶，我也画了连环画，你说我能不能也去投稿？”
顾细惊讶：“你也画了？”她这回事真不知道。
萌萌挠挠头：“就画来玩的呀。”可是昨天听婶婶说，要是报纸看上了能挣钱，她也想挣钱啊。长这么大了，她还没挣过钱呢。
顾细：“我看看。”翻开一看，哭笑不得。
故事讲的是一个小女孩每天吃什么的故事，生活气息很够，说不定在她的那个时代能火，但在这个追求壮烈的年代，貌似风格不太符合。
顾细微弯道；“我挺喜欢的，但不知道报纸那边喜不喜欢，你可以试着寄一下。”
“我的建议是，你可以上色。”吃的喝的，得有食欲呀，这不像是杨小猴那种故事性强的，光是线条就能立起来，得让人看得想吃才算成功。
萌萌表示受教了，兴致勃勃道：“那我回去挑几幅重新画一下，再上色。”婶婶教过哪些植物可以用来染色，她可以试试。
顾细也鼓励沈天赐和宋妍投稿到报纸去，“反正也不花多少钱，想写点什么就试试呗。”
这两个孩子表示知道，过后顾细就没在问了。
为了保险，沈青松过了正月十五才出院。出院那天，可多人来接了，顾细和沈青松道：“之后得请大家过来吃一顿。”吃吃喝喝的，这样情分才长久。
沈青松笑着点头：“应该的。”
两边父母的来信像是约好了似的，通通在这一天被送来。
顾细给沈青松递了沈家那边的信，她自己拆开顾家这边的信。
顾细看完后，看到沈青松一脸沉思坐在长椅上，“怎么了？”一边说话一边抽出沈青松手中的信。
看完后，她也沉默了。
沈家父母问他们要不要考虑回b市，一来，沈青松这次的功绩可以往上升，回b市是最好的选择。二来，b市现在的环境已经好了很多，无论是从孩子的角度还是从顾细自己的角度来说，一家人回b市会更好。
顾细想回去吗？说实话，是想的，但舍得离开这里吗？也舍不得。
这么多年了，待在这里就像是自家小区一样，和许多嫂子都处出了感情，就像亲戚一样，还有这里的孩子们，教了这么多个，也教了这么多年。
沈青松握住她的手：“不急，我们慢慢想。”
这事显然b市那边的老人比他们还急。
沈母在书房里踱步：“没想到这孩子还特地让人瞒住了我们，也不知道小顾一个人市怎么撑下来了。”
沈父抬头道：“打仗就没有不牺牲的，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这样的话，沈母当然清楚，可当事情真得差点发生在自己身上，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老天保佑，这次青松能顺利度过难关。
“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回b市。”
“我们也就这么一提，回不回还是得看他们，”沈父放下报纸，“不过，我有件事要问问你啊。”
“什么事？”
沈父道：“小顾真的不打算生孩子？”
沈母觑他一眼：“你老糊涂了，小顾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我当时以为他们两个知识年轻气盛哪，谁能想……”沈父皱眉。
沈母说：“要我说，咱们就知足吧。咱们都是从那个年岁过了的，能活下来就已经事万幸，青松又刚刚经历了这一劫，现在幸好没事。儿子我们有了，儿子的儿子的事，那就让你儿子去想。”
“再说，萌萌和天赐都不是没良心的，小顾将他们教得很好，萌萌更是跟亲生的没什么差别。以后要是小顾和青松又什么事，他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沈父道：“理是这个理，但我这心里，总过不去这个坎。”
沈母摇摇头：“你那个坎算什么。”
她指指隔壁，小声道：“他们家现在……”隔壁一家烈士。
沈父悠悠叹了口气：“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虽然还是想不太明白，但他好像也能接受这个现实。
顾细还不知道两老进行了如此深入的探讨。
她正给沈青松做菜补身子呢。
正如沈青松所说的，反正离开这事也不急，他们还有时间慢慢想。顾细一直以为，他们会在这里待到恢复高考，然后等孩子们考上大学后一起回b市。
“婶婶，你在做什么，这么香？”萌萌的鼻子特别灵，从外面回来就能闻到味儿。
“炒瓜子。”今年她自己种了向日葵，再加上之前老南瓜留下来的籽，顾细用粗盐好好地炒了一锅。
“不能一下子吃太多，知道没，”她嘱咐道，“我怕你回喉咙痛。”
萌萌嗯嗯啊啊地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反正顾细做好后，小姑娘拿了一大把瓜子到沈青松面前炫耀：“叔叔不能吃，要吃清淡一点的。”
沈青松伸手作势要抢过来吓唬她，萌萌笑得咯咯打滚。
“顾婶婶！顾婶婶！”
萌萌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听到有人喊顾细，她比顾细还要积极去开门。
“小猴哥哥，怎么了？”
杨小猴儿冲进去，一脸兴奋激动：“中了！中了！”
萌萌：“什么中了呀？”她围在杨小猴身边团团转，看上去关心极了。
杨小猴儿一把扛起萌萌，吓得萌萌一个尖叫。
“中了，我之前投的连环画中了！”
顾细一下子站起来：“真的中了？”
沈天赐和宋妍也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
沈天赐：“真的？”
杨小猴儿：“哪还有假的。”说罢，兴冲冲地将手里的信封展示给沈天赐看，顾细也凑了过去，果然是中了。
“恭喜啊，小猴儿！”她真的替这孩子高兴，能发展自己的爱好，很了不起。
“嘿嘿嘿，”杨小猴儿难得害羞了一次，挠挠头，“还的多谢顾婶婶替我把关呢。”
沈天赐笑着将信还回去；“小猴，恭喜。”
杨小猴收获了沈家人诚意满满的祝贺，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你还没和你家里人说吧？”顾细提醒。
杨小猴一拍脑门，“对，让我们家老杨也看看他儿子现在能上报纸了！”说罢，人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真是来也冲冲去也冲冲。
没过多久，隔壁杨家热闹了，几口人发出了一个菜市场的声音。
萌萌听得心热：“我也寄了，怎么没我的回信？”
顾细偏过头，不好意思说可能没过，倒是沈天赐一针见血：“那说明人家没录用你的。”
萌萌嘟起嘴，不过很快，她又重新振奋了起来：“坚持就是胜利，我坚持下去，说不定有一天能上报纸呢。婶婶，你说对不对？”
顾细；“对！很对！”
家属区因为杨小猴的事又热闹了一阵，顾细以为日子回继续这样过下去，但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
沈青松的调令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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