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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作践许青舟陆承 > 62 第六十一章
 
夷北市与文城不同,是个临海城市。

亚热带季风气候,让整个城市在秋季的时候空气湿润,温度宜人。

许河住进了汉亭安排的医院。仅仅是安顿好以后,便开始了肾移植手术前,紧锣密鼓的术前准备。

各项检查与准备拖拖拉拉,足足忙了快要三个多月。在许青舟还来不及停下来去想什么的时候,许河就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

这天清早,许青舟从床上醒来,走到床边拉开窗帘。

因为不用再工作的原因,他已经起得越来越迟了。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的走,上午九点。比起以往上课的时候,推迟了三四个小时。

楼下传来街坊邻居洗衣服、或争吵打牌的声音。

许青舟打了个哈欠,去卫生间洗漱。

比起文城,夷北的物价要高了许多。

所以简深给许青舟租的房子不算太高档。这里是医院旁边老旧小区的一处旧房子,仅仅是干净与方便罢了。

许青舟也不挑剔什么。

他走进浴室,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有些憔悴的男人。

身体很瘦,眼角耷拉着,唇色有些发白,很没精神的模样。

许青舟刷牙,然后把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刮了刮。他是很少长胡子的类型,但一旦长了些,整个人就显得异常沧桑。

许青舟对着镜子,提起嘴角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也冲他怪异的笑起来。

这是他离开文城的第七个月。

·

许河的手术很顺利,那让许青舟一度有了巨大的希望。

可是老天爷却好像诚心与他作对似的。许河被替换的肾脏,愈后状况非常不好。

在术后的三个月里,医生说许河有很强烈的急性排异反应,并且还伴有感染。

于是换肾之后,又接连做了几场小手术,可情况仍然很不稳定。

而很讽刺的,许河一直在吃的抗排异的药,也正是陆承公司所代理的药。

·

——陆承。

许青舟总是避免去想陆承。可是每次想起来,都会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愧疚感。

那种复杂的痛苦与愧疚,伴随着抑郁与悲伤,时常笼罩着他。

许青舟平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唯二的两件,却都与这个男人有关。

其一是背着李琴琴答应陆承的条件;其二,便是背叛陆承,将那个U盘交给汉冬岚。

·

汉冬岚做到了她承诺许青舟的事情。

而对于汉冬岚的帮助,以及期间的种种变故,许河心中也掠过诸多疑虑。

他曾经追问、并质问过许青舟。

但是许青舟不愿意说,他始终沉默着,慢慢地许河便也放弃了追究。

无论再多的疑虑,也都比不上老人日益深重的求生意念。两年多了,接连不断的透析,与日复一日的病痛,已经将他折磨地精疲力尽。

死亡仿佛在黑暗深处,静悄悄的走来。带着它拖在地上的巨大镰刀,划出如同金属割在玻璃上一般的刺耳声音。那声音摧枯拉朽般的,将人的神智折磨得痛苦不堪。

直至现在,其实许河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不在乎消失的李琴琴,不在乎许久未谋面的可爱孙女。他甚至不在乎自己渐渐疏远的儿子。他只在乎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他在乎万一——万一他真的步入了死亡。那么他的那篇记述着自己一生的回忆录,他真正生命的延续,又是不是能够得以流传。

在“漫长”的死亡面前——

一切都会黯然退为其次。

·

许青舟从卫生间出来。他想要拖到下午再去医院。

他越来越排斥去到医院这样的地方。排斥闻到那股让人胃部抽痛般的消毒水味道。

他坐在狭窄客厅的沙发上,随后打开了电视。

夷北的电视台与文城不同。这里到处都在放夷北的新闻,还有各种各样的充斥着港台腔的八点档电视剧。

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遥远而偏僻的文城,仿佛是在另外一个国度。

许青舟不断的按着遥控器,快速调着台,最终选了一款电视剧开始看起来。

电视剧里正播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婆婆正在为难漂亮的儿媳妇,女主角委屈的争执着,我爱他,我不是为了他的钱。

电视剧演了十分钟,男主角才姗姗出场。

他长得有些像陆承。尤其是那种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与霸道,更像是陆承。

他将女主角护在身后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许青舟转了台,切到一个歌曲选秀的综艺节目。

歌曲里唱着:——生离死别,不过瞬间。多少爱恨啊,化成夜里的无眠……

一曲终了,嘉宾们做作的点评着忐忑不安的演唱者。然后主持人上来救场,紧接着说下面上场的选手有些特别。

特别是因为原本单人选秀的节目,在经过了反反复复的讨论以后,节目组特别允许他们两个人一起上场参赛。

随着主持人介绍,上台来的两个年轻男孩,长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们是双生子,我是哥哥,这是我弟弟,我叫……

许青舟转了台,终于切到了一款相声。

电视机里发出哄笑的声音。——这男人啊,正走在街上。眼见一撮黄毛,上去定睛一看,这不是阿黄吗?

捧哏就问:

——阿黄是谁?

——阿黄就是以前他养的狗啊。好声好气的喂着,虽然不高兴也踹两脚吧,不过毕竟没让他流落街头。那阿黄一看见他,瞬间眼睛就直了。汪汪汪叫着扑上来。

捧哏摇了摇扇子,

——呵,认出主人了。那这可是人狗重逢啊。那场面够感动的。

逗哏嘿了一声:

——是敢动啊,他再不赶紧动动,那右半边屁股,也要给这狗咬没啦。

电视机里又一次爆发出哄笑的背景声音。

许青舟坐在电视机外,也跟着扯起嘴角,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他终于关了电视,木呆呆的枯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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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许青舟换了身衣服,磨磨蹭蹭下楼走到街对面的医院,探望许河。

许河坐在病床上,最近一段时间,他变得越来越顽钝固执,喜怒无常。

他一见到许青舟,便发了脾气。大声问许青舟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是不是不想管他了,就盼着他死呢?

许青舟坐在床边,低声解释道:是昨夜失眠,睡得有些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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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河哼了两声,没有在追究。他扔了一沓纸丢给许青舟。

许青舟做到桌边,打开了电脑。

在许河手术后的三个月里,许青舟在医院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帮许河录稿子。

许河撰写了厚厚的回忆录,去记述他的生平,写到现在还没有写完。于是许青舟要将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一边复述给许河确认,一边打成文档存储。

“那天我在房间里,正在备课,要讲的内容是蒲松龄的《促织》,然后门外突然有敲门声。”

“深更半夜,我打开门。外面竟然是向娟。”向娟是许青舟的母亲。

许青舟念叨母亲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他转头去看许河。

因为一直在吃抗排异药的原因,许河的皮肤总是顽固性的感到瘙痒。此刻老人正用自己枯瘦的手,不断抓挠着身体。身上已经被挠出了一道道红痕,可是那种瘙痒却仍旧无法缓解。

许青舟叹了口气,走过去。用力掰开许河的手,“爸,医生说了,不能抓,会感染的。”

他替许河揉了揉老人泛着褐斑与皱纹的皮肤。许河挣了一会,挣不动许青舟的手,便又掉着眼泪发起脾气。

你让我死了吧!太难受了,爸爸要活不下去了!你不让我抓,你就把那个抗排异的药停了啊。我现在难受的生不如死,你们是不是都想害我!你给我吃那个药,你就是想害我!

他不断骂着许青舟,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又哭又闹地发脾气。

许青舟于是只能弯着腰,不停的哄劝,劝了好一会,终于把许河安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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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向娟在门外,她的情绪很不对。他见到我就哭了起来,不停的问我,许老师,我该怎么办。”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向娟也不肯说。”

“我让她先进来坐一会,给她倒了水,不断地安慰她。过了很久,大概哭累了,向娟突然蓬头垢面的抬头说:‘许老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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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看着下面的文字,他有些念不下去。

然后他听见许河突然咳嗽起来的声音。他一边咳嗽,一边找许青舟要水喝。

“水,喝水。给我水。”许河说。

许青舟摇了摇头:“爸您不能喝太多水,不然会加重肾脏负担。”

他说到一半,眼见许河又要发脾气,于是只能到了半杯水,喂给许河。

许河喝了水,闭着眼睛没说话,可是很快他又觉得难受起来。

老人有了尿意,挣扎着想上厕所。许青舟走过来扶着他,可是等到两人慢腾腾挪到厕所,他替许河脱了裤子以后,许河却憋了半年,什么也没尿出来。

肾移植的预后总是这样。不断有尿意,却又总是无尿。许河站了一会,双腿开始打颤,他让许青舟把他扶回去,可刚躺下,又觉得还是想排泄。

许青舟只要又将许河扶到厕所。

一个下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两个人都觉得筋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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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电脑屏幕上,则一直停留在许青舟没念下去的那句话上。

向娟突然蓬头垢面的抬头说:许老师,我……我怀孕了。可那个男人不肯与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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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以后,许河累得睡着了。许青舟便回到租屋里。

他从医院回来的第一件事,总是洗澡。但此时天气忽冷忽热,这几天租屋的热水器也有点不太灵敏。有时候洗着洗着,水就突然变凉。

许青舟本来没有在意。可是洗到一半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血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瓷砖地上,异常醒目。许青舟赶紧关了水,用手去抹,可是结果却越抹越多,到最后许青舟开始感到头晕。

他用纸条卷成了卷,塞住了鼻子。裹了条毛巾从浴室出来。

他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了药盒,抽出里面的说明书详细地看。

因为长时间失眠的缘故,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诊断说是神经衰弱,于是给他开了一些调节情绪的药。

吃药的感觉很不好受,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还会伴随着强烈的头疼。于是许青舟并没还有遵照医嘱,只是断断续续的在吃。

他不清楚流鼻血究竟是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单纯的只是因为,冷热交替的洗澡水让血管破裂。

许青舟就着台灯,一行行看着药物的的说明。

头晕、疲劳、视力模糊,便秘、恶心,焦虑,

并没有写流鼻血,但是下面却写了性功能障碍。

许青舟把药放在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向后仰躺着,满身疲惫的躺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竟然就这么睡过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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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里,他好像渐渐有了种错觉,仿佛自己还躺在陆承公寓的沙发上。

然后他便梦见了陆承。

男人带着熟悉的古龙香水味道,站在沙发旁边。

浓重的阴影,与一种藏在黑暗里的静谧温度,一同笼罩了下来。

那种温暖的温度,如同绵长的缭绕的丝线一样,一层层如茧似的把他包裹了起来。让他向下沉去……

许青舟惊醒时,发现身下的沙发,已被汗水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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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文城的第八个月。

许河的排异反应转成慢性。医生说新移植的肝脏,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纤维化,除非进行二次移植,否则这个肝脏很快也会失去作用。

许青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许河。他只是沉默对医生说:我明白了。

或许老人的离世,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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