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回京，仪仗铺陈，一路上皆有民众叩拜，马车行的缓慢，“嘎吱嘎吱”的声音伴随着和暖的风声，一路向白城靠近。
车上，顾皇后与红莲公主相对而坐，各自的脸上都带着点笑意，但眼眸中却是冰凉一片。
“你们乌拉国派你来，若能和亲，你便能留在昙国，成为乌拉国最好的内应。即便和亲不成，你也能趁机摸清楚昙国皇室之间的关系，为乌拉国接下来的发展挑选最有利的方针。”
顾姝的话淡淡的，并未在里红莲的脸上激起什么反应。她仍旧只是笑，一身红衣，容颜瑰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误坠了凡尘。
顾姝也笑，她的笑容里，是无尽的智慧与自信。
“淳贵人到昙国后，一直安分守己，即便心里还存在着其他的想法，也因为两国联盟，宫禁森严而不得作为。此番东苑山狩猎，成了她唯一的机会。她若是逃走了，那昙国与北漠的关系，势必会产生裂缝。”
里红莲不动声色地应道：“幸好她没有逃掉。”
“是啊，幸好没有逃掉。”顾姝喃喃道：“若她逃掉了，公主脸上的笑容，也不至于如此勉强落寞。而你们乌拉国在与昙国互市这件事上，也能占得先机，甚至能在昙国与北漠起龃龉时见缝插针，捡上一个大便宜。”
话说道这个份儿上，里红莲也不再装聋作哑，冷笑一声道：“看来，北漠沁雅和你说了不少。都说顾家大小姐心狠手辣，蛇蝎心肠，没想到心思也如此细腻，竟能让她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
她如此坦诚，顾姝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上一世，北漠沁雅自被送到昙国后，一直安分守己，直到玉兰关开战，墨子良放了她自由。只可惜，她自己看不破国仇家恨，又重新回到了昙国，伺机复仇，被里红莲所利用。
而现在，她同样被里红莲怂恿诓骗，心死如灯灭，从此以后冷宫青灯古佛便是她的一生，北漠也好，昙国也好，与她都再无干系了。
原本，北漠沁雅与里红莲作为上一世的终结者，顾姝本应该早早地将二人了结了，以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只是，她如今也不知道，北漠沁雅变成了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过是替她递了一封书信罢了，你若真的为她好，就应该放她离去，而不是逼迫北漠铁真作出选择。我好歹给她搭了一座桥，而你顾丽珠则是直接将她推入了万丈深渊。”里红莲眼眸微眯，冷笑着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摘我呢？”
看着对面的人，顾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我曾经，是真的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里红莲时的情景，那一身不然纤尘的白衣，那一脸寡淡冷漠的神情，任谁也不会想到，如此漂亮绝尘的女子，心思竟然那样深沉狠辣。
“朋友？”里红莲似乎听到了这世间最好听的笑话，仰头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压得很低，听起来阴测测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嫁入了皇家贵为皇后，怎么还会相信这世上还有‘朋友’二字呢？”
顾姝知道他不信，她也没有指望她信。如果不是她自己亲自经历了这些事，她也不会相信穿越加重生的事情。
“罢了。”她收起满腔心思，漠然道：“这一回去，你便在驿馆禁足吧，互市的事情应该商谈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随着你兄长一并回乌拉国去。”
自己试图挑拨昙国与北漠的关系，事前里红莲便早做好了准备，哪怕昙国以此向北漠发难，她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昙国竟然肯放她走？
顾姝将她脸上的惊讶看在眼里，却并不打算为她解惑，只撩起帘子同跟车的芸儿吩咐：“红莲公主挂念驿馆的王子，就不和咱们入宫了，传暖轿来，让高宇阳亲自护送她回驿馆。务必通知城防兵马司的万总兵，要他做好防护工作。”
芸儿早已形成了听令行事的风格，也不多问，小跑着去后头传了暖轿来。
“娘娘，暖轿来了。”
顾姝阖眼靠着车壁假寐，闻言眼也懒得睁，只道：“公主，请吧，不要弄得大家难堪。”
她肯息事宁人，里红莲也不是那般不知好歹的，只笑道：“顾丽珠，总有一日，你会为今日的抉择而后悔的。”
顾姝猛然将眼一睁，眸中杀机顿显。她抬起右手掐住里红莲的脖子，欺身将她按到车壁上，左手划出一并柳叶飞刀抵在她的脖子上，狞笑着道：“里红莲，你们乌拉国打的什么算盘，我心里清楚得很，不要想着以卵击石。”
危险近在眼前，里红莲却笑得愈发得意，犹如春天里的花朵儿，娇媚妍丽，也透出了几分戾气。“有本事，你便把我杀了呀。”
顾姝收了飞刀，坐回了身子，眸中杀机收敛，柔柔地笑开了。“我没本事现在杀了你，但只要你踏出我昙国境内，就要提着心做人，说不准哪日就飞来横祸，让你就此从世界上消失，尸骨无存了。”
里红莲摸了摸刚才飞刀抵过的地方，似乎还有些凉意。但比起脖子上的凉意，此刻顾丽珠脸上的笑容，更叫她担忧。这个女人，绝非外头传言那般跋扈无脑。她没再说什么，掀起车帘下了车。
顾姝低头看着掌中飞刀，刚才捏的太过用力，掌心被刀柄留下了清晰的红印，是一个‘杀’字。她笑了笑，将飞刀收入袖中，“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车外芸儿问：“娘娘有何吩咐？”
顾姝掀起帘子下了车，也不多说什么，只同随车的侍卫要了一匹马，策快马往前追去。
墨子良正在车内看折子，耳边听到一声烈马嘶鸣声，紧接着便是洪松的声音，“皇后娘娘，您有什么事吗？”
鬼使神差的，他开了车窗，掀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便见顾姝正自己托着厚重的翟衣翻身下马。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模样十分滑稽可笑。他便笑出声来，打趣着问：“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顾姝下马站定了，理了理衣襟，装模作样的同车上的人行了个大礼，然后示意车夫停车，也不拿脚蹬，直接翻身上了马车，钻入车内。
墨子良的目光随着她来到城内，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坐定，然后合眼靠着车壁假寐。他惊呆了，“皇后？”
“嗯？”顾姝仍旧闭着眼，将脸转了个方向，继续假寐。
嗯是什么意思？
墨子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的凤辇在后面！”
“臣妾知道。”顾姝应声，仍旧没有要睁开眼的意思。
“既然知道，为何不回去？”墨子良抬手按住额头暴起的青筋，觉着自己近来是不是对这个女人太好了。
“不想回去。”顾姝仍旧回答的理所当然。
墨子良无语了。这个女人，也不知道该说她是胆大包天呢，还是说她大无畏呢？他将手中奏本收回一旁的木匣内，再次掀起了帘子，“洪松……”
“我已经和里红莲摊牌，她应该会和里赤梅一道回乌拉国去。”不等墨子良把话说完，顾姝便开口将他打断，“短时间内，乌拉国应该不会想和昙国开战，但也不可不防备。有了北漠铁真的事情，北漠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玉兰关暂时开不了战。皇上可以腾出时间来，借着互市的由头，将回鹘关的布防再补一补。”
长长的一段话说下来，令墨子良都忘了喊洪松做啥，放下帘子，接着顾姝的话道：“此事朕已经令人着手去做了。”
顾姝点了一下头，想了想，又道：“里红莲不能留在昙国，而北漠沁雅不能离开皇宫，这两点，请皇上务必答应。”
“里红莲心思难测，留她在国内，多有祸患。至于沁雅，她本就无处可去，现如今更是心死如灯灭，再无离开的念头。这两件事，你也不必担忧。”墨子良也不明白，为何要同一个歹毒女人说这些。
顾姝睁开眼，定定地瞧着他。因今儿回宫，墨子良着了明黄龙袍，头上戴着冕冠，冠上垂下的红玉珠帘将他上半张脸遮挡的若隐若现，只看得清紧抿着的薄薄唇瓣。
瞧了一会儿，她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墨子良也瞧着他，听闻笑声，眉宇微蹙，“笑什么？”
顾姝如实道：“我与里红莲和北漠沁雅表面上称姐道妹，背地里却总是在算计，皇上少见的没有骂我歹毒。”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墨子良。正如她所言，平素和里红莲与北漠沁雅相处起来，她总是那般和善，若非事先知道她的真面目，恐怕连自己都会被她所欺骗了。
转念一想，自己身在那把龙椅上，每日面对着百官，一喜一怒何尝不是作戏呢？
“白兰儿，你打算怎么处置？”鬼使神差的，他再次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与本意无关的话。“让她做你的宫女？还是又要把她送上朕的龙床？”
顾姝眸中柔柔的笑意逐渐淡薄，最终散做了一片冰凉。她缓缓地直起身子，双手抱住了手臂，垂眉思量了片刻，忽又抬首，冲着墨子良柔柔地一笑，“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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