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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六百七十九章 细说白银真面目
 


  五天后,赵新代表北海镇和广南方面签署了借款协议,并通过巴城军管会支付了第一期六十万银元。

  这一次的借款期限为十年,年利息为3%,支付方式分成三期,其中货币部分120万银元将在半年内完成交割,另外的80万将以军火物资的方式在一年内完成。北海镇提供的武器弹药报价都做成了册子,阮福景还得拿回去仔细参详,最后由阮福映拍板。跟之前一样,有30万银元将会用铜币支付,这下会安的铸币厂又要忙的不可开交了。

  陈珰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清凉油的一级代理。此外赵新还让巴城贸易部和陈珰签订了一份总额高达五百万银元的木料采购协议。双方约定,陈家的商号将在五年内向北海镇提供包括铁力木和柚木在内的海量造船木材,交付地点设在柑棂澳基地。

  这份天降大单把陈珰雷的不轻。协议签署后,她立刻就向阮福景表示分出一半的份额,这么大的生意她可不敢独吞。内心里,她以为赵新这是在用某种方式表达歉意,殊不知后者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赵新买这么多木材,除了北海镇自己要用,还有就是受了孔绍安那个“渔业合作社”的启发。如今北方沿海造船几乎都是用南方的杉木和松木,价格贵不说,渔民用的船大部分还都是单桅小船,动力不足。而且由于满清的海禁政策,最大的渔船也才有五百石,折合三十吨,去外洋开展捕捞那是想都别想。

  忙完了这一切,赵新又和从西朗赶回来的何喜文关起门谈了一下午,到了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阿妙和警卫连踏上了北返的旅程。

  看着硕大的雷神号远去,陈珰心里不知为什么多了几分失落。要不是身为家主离不开,她真想去北海镇看看。

  一天后,雷神号停在了西婆罗洲卡江出海口附近,已经提前得到通知并早已等候在新埠头的罗芳柏、谢结等华人头面人物集体上船拜见。

  这事是早就定下的,只不过因为广南使团的到来而推迟了几天。赵新觉得与其让这些华人大哥们稀稀拉拉的去巴城,不如自己过来,一次到齐。

  当气氛融洽的会面场景结束后,赵新便在船上的会议室里和二十多位华人大哥开了个会。他的这一举动让一众大哥们感到倍儿有面子,要知道面前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帝”,咱一个连功名官身都没有,居然能跟皇帝坐在一屋里“商讨国家大事”,说出去谁信啊!

  在座的包括罗芳柏、吴元盛和谢结在内,所有人都准备回去就立块碑,把这事大书特书。

  然而“赵皇帝”接下来的话给了这些大哥们当头一击。

  他语气严肃的告诉这些华人大哥,考虑到各家公司已经签订的合同,今年就这样了。不过从1794年元旦开始,禁止西婆罗洲各家华人矿场向海商出售黄金和白银,或者直接用金银购买物资,以后西婆罗洲出产的金银将全部由巴城军管会独家收购;此外锡矿的一半产出也必须由巴城方面收购。金刚石不在此列,随便卖。

  “这件事西婆罗洲的各地行署将会以政令方式下发,新年到来之前,务必传达到每个矿场!”

  赵新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在座一脸愕然的华人大哥们。他继续道:“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到了明年,不管是哪家公司,再敢向洋商出售黄金和白银,只要被查出来,矿场一律没收入官,矿主不光要罚款,还要坐牢!”

  半个小时的会很快就结束了。当赵新带着柴如桂等人离开后,屋内众人雅雀无声。罗芳柏和谢结相互使了个眼色,随即起身跟了出去,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觑的华人大哥。

  赵新知道罗、谢两人很快会来找自己,他刚才实在懒的跟那群大哥解释。他的北京口音官话让不少人如听天书;几乎是每说一句,罗芳柏就得跟着用客家话翻译一句,实在啰嗦。

  罗、谢二人进来的时候,发现客舱中的陈设并不是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只是简简单单,这让他们对赵新又多了一层认识。

  “殿下,恕臣等愚钝,这禁止使用金银一事......”

  “不理解,对吧?”

  赵新微微一笑,摆手让两人坐下,然后道:“我先问你们一件事,如今整个南洋,到底有多少种西洋金银币在市面上流通?”

  罗芳柏想了想道:“数十种总是有的。”

  “流通总量有多少?”

  两人闻言顿时一愣,心说这哪数得清。

  “那么你们二位知不知道为什么洋钱能在南洋大行其道?”

  罗芳柏和谢结想了想,给出的答案包括了携带方便、便于计数、不好伪造、含银成色稳定等。然而赵新听完告诉他们,你们说的都对,不过还有一点,洋钱之所以源源不断的流入整个东亚,那是因为一些洋商在通过钱来挣钱。

  “殿下的意思是说钱息?”毕竟是当过秀才的,罗芳柏的反应很快。

  “对!”赵新点了点头,随后给两人讲解了一番。

  话说在满清的封贡体制下,东亚各国除了江户幕府会铸造金银币,其他各国实行的都是“银两制钱并用”的货币政策。此外整个清代的货币本位制度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它既不是铜本位,也不是银本位,更非平行本位。

  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在小农经济的体制下,无论是制钱还是钱票都是以白银为核算中心。然而不管是碎银还是银元宝都不是货币,实质是银块。

  对这种银钱互为表里--“大数用银,小数用钱”的货币体制,正确说法应该是“银铜金属并行的复本位制度。”跟西方的货币制度完全不是一码事。

  当这些被铸造成元宝的银块进入市场流通,因其币值过大,导致完整的元宝银又被分为碎银,通过钱铺的兑换被人藏进地窖、或是变为各种银器,从而退出流通领域,回归到贵金属的状态。

  这也是后世为什么有人讲明清时代的中国是世界白银的终极漏斗。想想晋商喜欢铸银冬瓜的例子吧,1600两一个,强盗是抢不走了,可这玩意能拿出去流通吗?

  那么好,在这种货币白银化的情况下,由于每块银块无论在规格、成色还是重量上无法统一,每次支付都需要经过成色鉴别和权衡轻重的复杂手续,使得市场上急需一种成色重量和规格一定的银币,以便使资本快速周转。

  而洋钱的出现恰好满足了这一需求。如今何止是南洋和两广,除了西北和东北,几乎到处都在使用。这其中像荷兰人的马钱、美国银元和玛利亚特丽莎银币流入内地后,因为成色不稳定,通常会被商人熔成银块;真正流通量最大的,还要属西班牙人发行的墨西哥鹰洋。

  如今市面上使用的鹰洋分大、中、小三等,大的约重七钱二分,中的是半元,小的是四分之一。三等之中,又以大的为主,其含银量是90.1824%。

  在广州市场上,一百块新墨西哥鹰大洋可兑换七十二两银锭。这个兑换关系怎么来的?很简单,重量,两者都是2700克(清两是37.5克)。

  但是问题来了,一百枚墨西哥鹰洋的纯银含量为2430克;七十二两银锭的纯银含量却多达2538克;因为银锭的含银率是94%。由此可以看出,两者的纯银量相差103.1克,也就是存在4.04%的浮额。

  看上去好像不多,然而在另一时空的鸦片战争后,清政府可是赔了英国人2100万银元,光是这部分的浮额就有57.7万两,更别说民间还有海量的鹰洋在流通。

  流通领域中的洋钱多了,而高品质的银锭少了;它们要么被走私出境,要么就被有钱人以条块形式窖藏。由此也导致市面上的白银越来越少,从而导致了“银贵钱贱”。自乾隆三十年以来,全国各地银钱的比价都开始上涨,从八百文上下的平均水平涨到了一千文以上。

  银钱比价上涨,也使得物价不断上涨,民生日益维艰。别忘了,底层老百姓手里日常用的可都是制钱,而物价则是以白银为锚定的。

  赵新这些年一直关注满清的货币问题,尤其在巴城见到了大批流通在市面上的各国银币,又化身“草帽小子”跟一些闽粤来的海商仔细聊过后,这才发现了其中的严重问题。

  当明白这里面的关键所在后,他迅速通知了北海镇铸币厂,将北海银元的含银量从925下调到了900,同时加大铜元辅币的生产量。

  虽然含银量下调了,可由于北海镇的绝大部分商品都是实行统购统销,尤其是粮食和工业品的价格都是由北海商社定价,因此在购买力上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对于满清治下的商人和钱铺来说,北海银元因其制作工艺远超墨西哥鹰洋,即便是水头少了点也还是好用。

  赵新最后道:“铸币权是国家最高权力的体现,就如同皇帝的宝座一样不可侵犯。谁掌握铸币权,谁就有支配整个国家资源的权力。敢跟国家争夺铸币权,等同造反!”

  罗芳柏和谢结听了赵新的一通长篇大论,依旧是懵懵懂懂,不过赵新最后两句话份量可就重了,听的二人额头直冒汗。要知道在西婆罗洲的华人矿场里,由各家公司私铸的锡币可是一直大行其道。

  “你们回去好好想想,顺便开导一下其他公司的负责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准备的时间也给你们留出来了。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罗专员,你说呢?”

  “卑职明白了。”

  雷神号在西婆罗洲只停留了一晚。那些由各家华人大哥和坤甸苏丹送来的礼物,赵新一样没要,全都让柴如桂和颜悦色的挡了回去。对他来说,只要控制住了西婆罗洲的黄金,比什么礼物都有用。

  北上途中,他原本还想去南九州和胶东看看,可汪中一天一封电报的催,他只得放弃。

  1793年9月11日,也就是农历八月初一的中午,雷神号缓缓驶进了鲸鱼湾的码头。当赵新下船时,前来迎接他的汪中等人便迎了上来。

  汪中一见赵新就揶揄道:“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汪某就得坐船去南洋找你了。”

  赵新笑着拱手道:“容甫先生,实在对不住,要处理的事太多。您也知道我这人,闲不住。”

  因为袁枚、赵翼和他们的几个弟子都在场,汪中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即向赵新一一做了介绍。

  “钱塘袁子才,拜见赵王殿下。”

  “您就是仓山居士?久仰大名!”

  “阳湖赵云崧,拜见赵王殿下。”

  “瓯北先生,久仰久仰!”

  赵新一边笑着拱手,一边打量着袁、赵二人。

  袁枚就不用说了,名字都听出茧子了。与他想象的不一样,77岁的袁枚就是一干瘦小老头,戴着一顶毡帽,面颊与额头上布满了皱纹,花白的胡须差不多得有一尺长,身着深灰色的湖绸夹袍和黑色坎肩,脚蹬簇新的黑色布鞋,手里拄着拐杖。

  至于赵翼么,他除了知道对方写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其他就完全不熟悉了,这位虽然比袁枚小十一岁,可看上去也够老的,尤其是额头的皱纹,比袁枚多了一倍不止,穿的也更简朴,大褂是土布的,马甲则是棉布的,脚上的鞋也看着灰不溜秋,快要穿破的样子。

  话说你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你。袁枚和赵翼从刚到北海镇时就听说赵王不太讲什么礼数,平常说话也很随和,初一见面,果然如此,原本心中的紧张和不安去了大半。

  两人来北海镇迄今已经整整两个月了,除了没见到赵新,其他能看的都看了一遍。他们不光是坐火车去了黑龙江城,还坐汽船到特林石矶转了一圈,拜祭了永宁碑。北海镇的地域之广,城镇之繁华,再加上阡陌纵横一望无际的大片麦田,令二人大为惊叹,直说不虚此行。

  他们以前都看过前人的笔记,知道关外很大,可终究没有具体概念。再者无论是方拱乾的《绝域纪略》还是杨宾的《柳边纪略》,里面虽说描绘了大量风土人情,可也提到了自然环境的艰苦。

  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无论是地处三江交汇的伯力、还是黑龙江城,更别说富尔丹城和北海镇,无不是街巷纵横,人口稠密,随随便便一处房子都是红砖黑瓦,一点也不比关内差,而且繁华更胜。

  北海镇让他们看不懂的事物太多了,最令人震惊的除了船,还有就是在田野里驰骋纵横的各类农用机械和火车。当得知那种几乎有三人高的绿色拖拉机一天能开垦播种数百亩地,极为重视农业的赵翼惊讶的下巴都脱了臼。

  相比赵翼,袁枚这一趟除了眼界大开,还有就是大饱口福。为了照顾好两人的起居饮食,赵新的老婆沈璇特意调了家里的一名扬州籍厨子过去。每日煎炒炖煮,各种山珍河鲜和海货,吃的袁枚大呼过瘾。要知道北海镇很多菜的做法都是来自另一时空,他觉得自己这次算是开了眼了,《随园食单》又能丰富不少内容。

  对了,两人如愿以偿的都被聘为了本次新科举的顾问,同时还是名誉主考官。为了以示正式,于德利特意搞了两个烫金的红字证书,又让汪中写上内容,最后盖上了民政委员会的大印。

  眼看科举考试再有几天就要开始了,于是赵新回家后才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便被汪中拉着来到了考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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