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中毒出现幻觉的时候那位叫“白华锐”的将军声声绝望的哀嚎和深沉的伤痛忽然打开了狐小末的感知，她一踏进朱家宅子就感觉到强烈的哀伤、压抑和痛苦，让她胸口闷得很。
醅茗每天都会把朱家少爷的消息带回来，李启源知道朱家少爷从青冢回来一直没有开过口，必定是心中有无限哀痛。
再加上他在青冢里受了这么多苦，怎么能不哀伤呢？
摸了摸狐小末的头，“是啊，那朱家少爷看起来十分可怜。原本朱雀镇是他家的产业，因娶了个如此凶残的媳妇儿，最后一家人都不得善终。哪怕是他，得留一条性命，也是因为火域玄铁，并不是因为他命好。有时候啊，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承担所有痛苦的人。”
狐小末跟着点点头，“活下来的人会承受其他人的痛苦，可是......故去的人，连尝一尝这痛苦的机会都没了，其实都可怜啊。”
李启源愣了一下，在他跟狐小末接触的这段时间，看到的狐小末都是那么傻乎乎的乐呵着，便是遇到什么危险，也从来不会有消极沧桑的感觉。
方才这句话，太不像狐小末能说得出的了，“娘子，你......你怎么了？”
站在空旷而凄凉的前院，一阵阵清风从脸上拂过，狐小末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狐小末是个乐观的人，从来没有这样叹过气，李启源在心里暗暗记了下来，许是“喜相逢”毒药的副作用吧。
若单纯只是论宅子大小，朱家宅子简直能比得上赵员外郎家的了。
不过，赵员外郎深得亲奶奶的欢心，家中物事皆是奢华侈靡的，即使发生了灭门惨案，也能感觉到曾经的花团锦簇。
朱家宅子已经十余年不曾有人住过，即使杜小白着人打扫了一遍，凉风吹过依然让人觉得荒凉。
那叫图都的守卫轻声嘀咕了一下，“真是见鬼了，大白天艳阳高照的，怎么觉得脖子凉悠悠的？”
狐小末情绪有些低落，李启源担心她大病初愈之下想些不好的东西，听到图都这话，轻轻咳嗽两声，“这位兄台，若是觉得不适倒也不必客气的，我们自己找找便是了。”
图都很热情，“那怎么行呢，罗大人吩咐过的，若是莫姑娘和李公子有时间过来，定要好好顾着你们的。有时候杜大哥也会过来看看的，莫姑娘和杜大哥可算是生死之交，哪里需要这么客气的。”
不管二人同不同意，执意将两人带到了一座黑灰的小院前。
还没进去，狐小末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夫君，我有点不想去了。”
李启源知道狐小末像个孩子，但她并不是那种随便发脾气的人。
“娘子你怎么了，可是身上又不舒服了？若是不舒服，咱们再回去躺两天吧。什么事都没你的身体重要的，反正朱家少爷已经被救出来了，早或迟总是会愿意开口的。”
图都语气有些急切，“别啊，莫姑娘，杜大哥说了，你跟旁人都不一样，说不定朱家少爷见着你，便愿意开口了。”
李启源知道杜小白是什么意思，就算朱家少爷亲人都已故去，当日他能制出火域玄铁，肯定是为朱雀镇的老百姓着想的。
这么多年了，桃花源的那条通道只在十年前开启了一次，可那时候朱家少爷已经被青奶奶关了起来，他没机会见着。
这一次，他恢复自由了，既有火域玄铁，又有上好的祭品，桃花祭一定会成功的。
哪怕他曾经被囚禁了十年，他依然是朱雀镇的精神领袖。
既然是精神领袖，就得为大家做点实事，比如让朱雀镇永远守在桃花源附近，比如让入桃花源的那条通道永远开启。
他要没见着这祭品，哪里会想到自己的责任呢？
当然了，他特意忽视了罗大人和杜小白实实在在地控制着朱雀镇这事了。
狐小末胸口想别人狠狠打了一锤一样，闷得难受，“夫君，不然你去见见朱家少爷吧。我有点闷，就在外面等你好了。”
李启源点点头，还没开口呢，就听到图都冲里面喊了一嗓子，“莫姑娘和李公子来了，快去跟朱家少爷说一声。”
反正狐小末是不想进去的，随便你喊不喊。
李启源则皱起眉头，这也太着急了吧？
虽然罗大人和杜大哥都是为了朱雀镇的人，可你们怎么知道朱家少爷见着我家娘子就一定会开口呢？
他受了这么多苦，若是一时半会儿不愿意开口，那就先不开口吧。
等他过了这段时间，愿意说了自然会说的，如此相逼何必呢。
他一心为朱家少爷着想，却不想想都已经什么日子了，桃花祭还要不要去了？
为什么罗大人和杜小白着急，一则是青奶奶也是咬死不开口，绝不会说出火域玄铁如何制作。
当然，有可能是青奶奶自己也不会，她说了也没用，还不如沉默到底看你们能不能撬开朱家少爷的嘴。
若是不能，你们就要赌一赌，这些年的火域玄铁到底怎么来的了。这个过程中，我到底有没有掌握点基本知识呢？
青奶奶不肯说，只能寄希望于朱家少爷了。
当然了，就目前的情况看，青奶奶肯定是不会开口的。
她自己关了朱家少爷十多年，还不知道若是自己开口定然是个死。
不开口，就算被关，漫长的岁月里，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够逃脱呢？
二则呢，今年的桃花祭眼瞅着就要开始了，若不能用这次机会试一试能不能用火域玄铁、狐小末永远开启对外通道，只怕夜长梦多啊。
所以这才特意吩咐了所有的人，一定要让莫姑娘早日康复，一定要让莫姑娘亲自到朱家少爷跟前，一定要想办法让朱家少爷开口。
而“喜相逢”的毒，正好给了杜小白这样的机会表达自己对莫姑娘的关心。
可一着急啊，还是容易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图都这一嚷，别人倒没出来，碧痕摇晃着出来了。
醅茗说对了，不管在哪儿，碧痕一定是那个可以过逍遥日子的人。
罗大人和杜小白他们攻陷了清源教，自然将这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也救了过来。
这会儿穿了一身嚣张的桃红锦袍......也不知道他怎么想了，这个颜色看起来特别娘。
一摇二晃地出来一看，眼睛都瞪大了，“我去！莫晓芙，你还真的成只小狐狸了？成只小狐狸也就罢了，为什么有两条尾巴？靠！真是难看，哪里见过两条尾巴的狐狸啊？”
狐小末很生气，她很不喜欢第二条尾巴，但她没办法弄掉多余的一条尾巴。
既然这是没办法的事，那就不该拿出来嘲笑的。
李启源看狐小末嘴噘得老高，知道她生气第二条尾巴，赶紧劝道，“何公子，你若是没事呢，进去陪朱家少爷说说话，我娘子刚刚醒转，身体还不是很好，先行告辞了。”
碧痕也是个好事之徒，这次不等图都开口，他一把拉住狐小末，“先别走啊，来都来了，进去看看朱家少爷啊。他们都说，也许只有你来了，朱家少爷才会开口呢。”
狐小末甩了甩爪子，甩不掉，生气。
碧痕看李启源脸色不好，赶紧附耳过来，“李公子，若是朱家少爷不开口，只怕我们是离不了朱雀镇的。你们当日非要跟这个罗大人什么的合作，现在可好，走不成了吧？”
李启源白了他一眼，你倒是在虎舅老爷那边吃香喝辣没什么危险就过来了，难道你以为我们跟青奶奶合作就能离开朱雀镇？
你想多了。
看李启源不理他，碧痕又低声说，“李公子，如果我不想办法让朱家少爷开口，罗大人他们不会放我们走的。你想想啊，桃花祭很快就要开始了，我们走不成的话，那就得浪费一年的时间啊。我倒是没什么啊，你们几个......听说啊，你们这‘喜相逢’的毒，那老板娘只给了你们三次药，也就是九个月的时间。莫姑娘中毒的样子你们也是看到了的，若是没有解药......”
别说，碧痕的脑子转得真是快，几句话就说服李启源了。
李启源轻轻拉了一下狐小末，“娘子，既然来了，咱们去看看朱家少爷吧。你没亲眼见着都觉得朱家少爷很可怜，说明你跟朱家少爷有缘的。若是他愿意跟咱们说，那便说说话。若是不肯说，那咱们就走呗。好不容易走这么一趟，这就紧巴巴地回去，你也会累着的。天有些热了，咱们坐一会儿。”
别人说话，狐小末可能不听，李启源开口，便是再不愿意，只要看到他那张脸，狐小末一定会答应的。
“那就进去坐坐嘛。”
碧痕在狐小末的头顶对李启源比划了一个“V”字，李启源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假装看不见他。
越是接近朱家少爷，狐小末的胸口越闷，可又没有什么疼痛的地方，真是太奇怪了。
她很想转身就走，可一想到李启源，也只能闷闷地继续往里走了。
从醅茗带回来的消息，李启源猜到朱家少爷一定很惨，可语言的描述和真正见到，还是有不小的差别的。
宽大的床榻上躺了一个人......姑且算个人吧，消瘦得像一张纸一样，被子盖上去像直接铺在床上一样。
若不是旁边沉默着站了好几个人，个个都盯着朱家少爷看，李启源没看出来床榻上躺的是一个人。
或许是长期见不着阳光，朱家少爷的脸色白得吓人。
李启源算皮肤白皙的，不过他这种白是健康儒雅的白，瞧着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朱家少爷的那种白，就好像浑身的血都已流尽了，隐隐还透着一层死灰气息。
想来他在青冢的日子确实难熬，虽然是个活人，可瞧着身上的活力，比一具尸体也好不了多少了。
这还是休息了四五日的，还不知道刚从青冢救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呢。
除了极消瘦和苍白，依稀可以看得出朱家少爷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翩翩公子。
可惜现在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睛像要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一般，就算他现在低垂着眼睑，也感觉到眼珠都是往外凸出来的。
脸颊上瘦得只剩薄薄一层皮，显得颧骨特别高且锋利，谁若是打他一耳光，说不定颧骨倒会将他的手掌划破。
因为又瘦又白，可以看得见他细薄的血管像狰狞的伤疤一样布满整张脸。
哪怕依稀可以看得出他曾经是个翩翩公子，可现在这模样，也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头发只剩稀稀拉拉几根还是白色的，也不知道是常年不见阳光脱落的，还是因为被关在青冢吃得不好心情抑郁造成的，总之若是从头上的情况来看，没人相信他也不过三四十岁罢了，反倒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就算狐小末等三人进来发出了不小的声音，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如果说他的模样让人觉得可怜，那他身上的这种沉沉死气让人害怕了。
哪怕知道他还活着，给人的感觉也是谁将他从坟墓里挖了出来的？
原本狐小末胸口就是闷闷，瞧了一眼朱家少爷的模样，只觉得有人用把大锤子在她心上使劲敲打起来。
不忍心再看到朱家少爷的样子，而且他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样子就知道了，狐小末来了，他也不会开口的。
狐小末拉了拉李启源的袖子低声说，“夫君，我们不要打扰朱家少爷了吧。”
她心中想的是，赶紧离开这里，再也不要看到朱家少爷了，让人难受。
李启源倒是想宠着狐小末的，碧痕适时地捏了他一把，“李公子，这件事只能是你们俩想办法完成了啊。我们已经在这里三五日了，没人能让他开口。他若是不开口，今年的桃花祭完不成是小事，怕只怕到时候你们‘喜相逢’又要发作的。”
李启源叹了口气，“朱家少爷受了这么重的打击，哪里会愿意开口呢？”
知道这个任务十分艰巨，没想到艰巨成这样，话锋一转，“老板娘那条链子呢？”
一直守在边上的平头哥站了过来，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树叶链子，“我们俩试过了，他没有开口，或许你们来了，他愿意开口吧。”
狐小末一直觉得心口闷闷的，平头哥将树叶链子递过来以后，原本闷闷的心头像被人狠狠掐了一爪一样，痛得她立刻跪倒在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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