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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四时好 > 第52章 羲和
 
这是永宁年间的第一场千秋宴,为了彰显皇后身份,宫中几乎宴请了京中所有有品阶的人,魏渊说成王今日怕是出不得宫,可又哪里只是成王出不了宫,满京城进宫赴宴的,一个都没出来。

元真在神武大街上遇袭一事,京中人只是模模糊糊听了个影儿,但元真进宫觐见却是没有瞒着任何人,到了夜半时分,有些人持得住,却也有急得慌了神的,直接亲自叫了马车奔到成王府,想问一句她家大人是否无恙。

京中一夜无眠,元真自然也睡不着,她捏着一卷书歪在榻上,一杯茶热了又凉,她才轻轻动了动微麻的双腿,今夜所有来成王府询问的人,她都让方槐好声好气的把人劝回去了,就是明蕙悄悄来问,她也只是摇头。

她也只能摇头,她是进过宫,但她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喜鹊小心翼翼的又给元真续上一杯茶,犹豫了许久才又去催元真安歇,元真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还是没有消息吗?”

喜鹊有些羞愧的低下头,魏渊是进宫了,但他叮嘱了喜鹊,不许说。他知道元真心细,既然暂时瞒住了,就打定了主意尘埃落定之前不能再让她知道。

都是担忧,但什么都不知道比一知半解要好些。

他不想元真再惊慌一次。

元真的指甲轻轻扣在掌心,静静的等着外面的消息。总不能一直这么熬下去,喜鹊劝不动她,方槐规劝她也只作不见,几个丫头没了办法,去到前院禀告了元昭。

元昭自然没睡,他虽然不是成王府的人,但既然成王世子相托,他自然是要帮忙看好成王府的。

宫中围的那般严实,成王世子还能递信儿出来,他便知不管宫中发生了什么,至少成王一脉性命是无忧的。

成王与世子在宫中,李明琛又去了京郊大营,留在府中的李二爷和李四爷想跟着掺和两脚成王府的守备,元昭没有正当理由去拦,便学着魏渊的法子,上了酒把两个人灌醉了,然后让傅让好生守着他们。

方槐怕小丫头说不清楚,亲自往前院走了一趟,隔着一道屏风,元昭轻轻皱了皱眉。

芙蕖这个小狗脾气。

他看着月色,算了算时辰,知道便是此时就睡下也歇不了多久了,他干脆道:“让芙蕖过来陪我坐会儿吧。”

元真听到方槐回话,第一动作也是皱皱眉,她不是很想去前面,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向元昭解释魏渊的事情。

贾悠和穆长栒从来不拘着元真和元昭出门,元昭是个脱了缰的野马,但元真却更喜欢在家中安静待着,元真更小一点的时候,贾悠也曾暗示过元真几次,她知道元真乖巧,但这世间有许多事还是自己拿主意最好,她不想让元真远嫁,但她更愿意让元真自己去决定以后的日子。

大周女子的地位够高了,往前几年甚至能袭爵位能做将军,可就是这样,世间给女子的归宿也依然是宜室宜家,相夫教子。

刚通世事时,元真过得其实并不好,她囿于身世又被困于宅院,看着日日勤勤恳恳但也是日日得过且过,她跟在贾悠身边习规矩学礼仪,是真用了心也是真的觉得前途无望。

她的父亲曾是勇冠三军的大将军,她的母亲曾是手握宫权的清平郡主,但元真只是闲散侯爷和富贵郡主的女儿。连穆国公府都要断尾求生,元真还没长大就先心灰意冷了,她守着最合适的规矩,面上挂着最合适的微笑,元真想,她是穆国公府的嫡幼女,也只需要做穆国公府的嫡幼女。

她骗过了父母,骗过了哥哥,甚至骗过了自己,却没骗过穆国公。

穆国公带着年幼的元真登上了城墙,他指着脚下的济南城,呼出一口热气问元真,“芙蕖,你告诉祖父,你看到的是什么?”

元真掂着脚往外看。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天地,第二眼便是众生,所有人都小小的,但济南城却是大的。

穆国公久等不见元真出声,便搓着手又呼出一口气,“芙蕖,困住你的,并不是那逼仄的院墙。”

困住她的不是院墙,而是她的软弱无能,是她先认了命,所以院墙才变得巍峨了起来。

她自认世事通明,却在那时才认清了自己,她呼吸不惯穆国公府的空气,也怕像穆长栒和贾悠一样刚要迎风而飞却被折断翅膀,所以她率先动了手,自己把自己封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宅院里。

穆国公神色肃穆递给元真一柄长剑,剑柄上刻着小字,元真摸了摸,是“羲和”。

她眼中的水雾终于有借口汇成泪珠,她茫然的抱着长剑,先是一滴泪砸在了剑刃上,然后扶着城墙哭到不能自已。

羲和,穆羲和,这是穆羲和的剑,是穆家第二位女将的佩剑。

元真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哭成了一锅浆糊,穆国公轻柔地擦去元真小脸上的泪珠,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芙蕖,祖父知道你的心志,所以今日将羲和赠予你,愿你能如羲和一般,山高涧深,不改其志。”

穆国公轻轻拍了拍元真的背。元真彼时年少,又吹着冷风哭了这么一通,早已困顿不堪,穆国公的怀抱暖呼呼的,她靠过去就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睁不开。

穆国公用斗篷轻轻裹住熟睡的元真,紧握着羲和长剑往西面看去,他在看京城,也是在看西北。

穆羲和,他的嫡亲长姐。二十年过去了,长姐已然成了一堆枯骨,建宁帝却还活的好好的,每每想起,他都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让他跪在长姐衣冠冢忏悔,让他悔恨终生。

可是建宁是姑姑的儿子,他什么都不能做,羲和是他的姐姐,太后也是父亲的姐姐,他不忍让任何人伤害姐姐,父亲也一样,穆国公知道父亲临死之前还拉着母亲的手,哭是他对不住羲和。

偏偏老国公故去那日穆国公不在济南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策马狂奔了,驿站的马任他换,可他还是没有赶上,穆国公知道父亲终日活在悔恨之中,以前他不懂,所以僵着,但他如今早已懂了父亲的苦衷,可父亲却再听不到他的原谅了。

他早就想告诉父亲他没有错了,他想告诉他,他对得起所有人,即便是羲和,也从没觉得是父亲对不起她。

恶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早已变了的建宁,父亲和羲和是圣人,愿意为了大周社稷自担后果,但他不是。

羲和剑在他手中是折辱,好在他还有个可以继承羲和遗志的小孙女。

元真更多的时候是跟在穆国公身边的。

小的时候元真总觉得别扭,她明白贾悠就是她的母亲,可贾悠实在比她大不了几岁,旧时记忆还在的时候,她看着身边人总是会陷入混沌之中,觉得自己有些分不清虚实。但与穆国公在一起她就不会如此,她能更坦然的做一个小孙女,接受自己是从头来过的。她有旁人没有的际遇,她做了两次小孩子。

脑中的记忆不会骗人,虽然早有些淡忘了,但它却提醒着元真,她与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但她也是在这里重新来了一遍,她也是大周的子民。

穆家的呵护太足,让她安心能做一个小孩子,甚至在与魏渊一起时,她都觉得可能还是魏渊更稳重一些。她的喜欢很纯粹,没有一点不安心。

元真在罗汉榻上又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要去找元昭一趟,她到前院的时候,元昭正拿了软布小心的擦着手里那把刀,见元真来了,他头也不抬道:“给你做了糖蒸酥酪,还有一碟子定胜糕,吃了再跟我说话。”

自打从宫里回来,元真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原本是没心情吃,被元昭两句话说的饿了起来,元真拿起勺子喝了口酪,又拿起一块定胜糕,她掰了一半送到元昭嘴边问道:“你用过了饭吗?”

元昭张嘴接住糕点,伸手指指窗外,“小祖宗,如今都几时了,你说我用没用过?”

元真把一碗酪都吃尽了,定胜糕却给元昭留了一多半,元昭捏起一块掰着往嘴里送,“你定是觉得有事瞒了我所以才睡不着,离天亮还有段时间,你说吧,我听着呢。”

元真拧着眉看他一眼,才不是因为这个。

不过元真也没反驳,她在四方斋都想好了的,看着元昭倒又说不出来了,支吾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索性又拿起一块糕吃了起来。

元昭被她逗笑了,伸手抢过了半块糕,“这是几个意思?”

元真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元昭的笑这才收敛了,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元昭怎么可能不知道元真心里在想什么?

他正了神色,眼神里也添了几分探究,心里想着一定要把话说的公正,但一张嘴就是,“你们才见过几次?”

元昭怎么也想不通,这两个人分明也没见过几次,怎么突然就这般默契了。

这事儿元真自己也解释不清。

她捏捏手里的定胜糕不肯说话,元昭却不住的问,元真被元昭磨的烦了,直接把手里的糕塞进了元昭嘴里,“哥要是觉得我们见得少,我日后就找机会与他多来往试试,一次两次有可能是弄错了心意,次数多了总能分得清。”

“那不行!”元昭将嘴里的糕嚼了两下,急急叫道。

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元真一眼,只觉得自己愁的要长胡子了,他摸一摸光滑的下巴,没一会儿就打定了主意,“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成王他们回来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魏渊不在魏府,元真便是出去也无事做,她刚打算随便点个头先把元昭敷衍过去,孟茯匆匆从院外踏了进来,她是从成王府正门那里跑来的,靠近院子才缓下脚步,“少爷,姑娘,成王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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