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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玉骨冰肌 > 第38章 生辰
 
是夜,马车徐徐迈进淮州城门。

师徒二人挑了家最好的客栈住下。

玉无缺接过空知侍傀的工作,忙前忙后,招呼着小二送热水,又热了些夜宵送进师尊房中。

鹤不归找东西没找到,满屋子翻得乱七八糟:“乾坤袋呢?”

玉无缺跟在屁股后面收拾:“我房里啊。”

鹤不归:“拿来。”

玉无缺替他把外袍脱下:“都几点了,师尊早些睡。”

鹤不归抱着手炉,坐在椅子上道:“有本书就剩个尾巴,我看完才睡,拿来。”

玉无缺不动,鹤不归无语,僵持了会儿他先软了态度,竖起食指保证道:“为师就看一炷香。”

玉无缺盯着那根细长的指头差点笑出来,只好回房把袋子都扛了过来,又多抬了几盘茶点,苦口婆心地交代:“就一炷香,师尊莫诳我,到点儿了我看你窗户熄没熄灯,伤风丸吃了么?”

“吃了吃了,你赶紧走。”鹤不归嫌他啰嗦,指指门,“这几日赶路辛苦了,明天多睡会儿。”

门轻轻掩上,鹤不归仔细听了会儿动静,确定隔壁屋也关上门,他特地点了一炷香烧着,这才慢条斯理地宽衣沐浴。

雪天冻得手指不灵活,做出来的东西就不精细,鹤不归窝在木桶里把手泡得红通通的才起来擦水,湿了的头发随意一束,挽起袖子,他坐到桌前将工具一一摆出来,开始冥思苦想。

他才不看什么书呢,臭小子过生辰,自己既然知道了,当然得送个像样的礼物,以犒劳这段时间某些人过度的嘘寒问暖。

可是送他什么好呢?

天下奇珍,鹤不归一双巧手都会做,但只有一夜的时间,大宝剑是锻不了了,厉害的法器也必须有浮空殿的熔炉才能炼,修行可用的物事无法做,那只能做些贴身穿戴的。

鹤不归手杵香腮,继续琢磨。

贴身穿戴的,衣裳、鞋履、锦囊、手帕、头绳、玉佩,这些物件做来简单,可未免有些儿女情长,他身为师尊,送这些合适吗?自己吃穿用度倒是从小由璇玑长老亲自做来,可璇玑长老就像自己的父亲,送什么都不奇怪,轮到自己去送,鹤不归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况且他一个大男人,半夜偷鸡摸狗地穿针引线,让玉无缺知道了岂不是要闹笑话。

那便只剩头冠了。

玉无缺家世清贫,观夏又不是个讲究的人,他头上那顶素银冠戴来戴去从来不见换新的,做顶新的头冠给他正好。

男儿十五束发,二十及冠,也是可以行束发礼的,师尊送这个恰到好处。

等想好做什么,一炷香时间已经过去了。

鹤不归起了一层隔音结界,将房中灯火尽数熄灭,就这么黑灯瞎火地坐着等,过了会儿,隔壁果然开了门,人影偷偷摸摸挪近门前,见灯火熄了,又偷偷摸摸地摸回隔壁,鹤不归无奈地笑了笑,掏出夜明珠摆上,正经开始做东西。

又是雕又是刻,还得用不太顺手的打磨机打磨,捣鼓了三个时辰,眼看天就要亮了,东西才做到满意。

鹤不归打着哈欠一头栽倒床榻时,隔壁也正开了门。

玉无缺梳洗完毕,清清爽爽地练剑去了。

他一夜没睡着,实在是没想过鹤不归会因为自己的生辰选择在淮州城耽搁两日,喜出望外之余,又怕这年节到来,就他们孤零零两个人,师尊过得不舒坦,所以练了两个时辰的剑,玉无缺见师尊尚未起床,索性一头钻进热闹的街市买吃的去了。

万幸还有一天才是除夕,百姓上街购置年货,到处熙熙攘攘,玉无缺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阵,打听了几处有名的小食,一一买好提溜着回去给他家师尊尝鲜。

日上三竿,鹤不归才醒过来。

二人一起用午膳,吃了多久玉无缺就说了多久,一早上的见闻都说尽了,然后眼巴巴地问:“师尊,下午咱俩出去走走呗,外头顶热闹。”

“不去,人多挤得头疼。”鹤不归优雅地擦嘴,掏出钱袋丢过去,“买年货的钱,拿着。”

钱袋里有一百金玉,足足购买十间豪华客栈,玉无缺咋舌:“要不了这么多。”

“给师兄师姐也买些,还有你外婆外公,你玩得好的弟子。”鹤不归财大气粗道,“我不会挑,你看着顺眼的买,自己喜欢什么也买点,这些钱是这几日的赶马费。”

“你说了陪我逛的。”

“我说你逛,没说要陪。”鹤不归精神不济,“你早去早回。”

“你不在我不得劲,两人一起才叫逛街,一个人那叫遛弯。”玉无缺歪道理多得很,撒娇道,“走嘛,西街巷口有糖葫芦,不是山楂和草莓,用雪浆果做的,别地儿都没有,我带师尊去吃。”

鹤不归眼睛一亮:“有没有糖画?”

“有呀,画糖画的老伯在那摆摊二十多年了。”玉无缺开始瞎编,“连最时兴的玉无缺大战九头妖都能画出来,走走走,买一个给你吃。”

鹤不归心想,怎么会有人要吃玉无缺大战九头妖,还没想明白,就被小崽子扯到了热闹的街上。

街市繁华,又赶上除夕将近,卖菜卖酒的,卖烟花炮竹绫罗绸缎的,都纷纷在店门口支起小摊当街叫卖,把本就不宽敞的街道挤得更加狭窄,鹤不归是当真怕热闹的,一路被撞来挤去,雪白的仙袍都踩了好几个黑脚印。

玉无缺喜欢市井热闹,瞧什么都新鲜,他走在前面给师尊开路,时不时回头看看鹤不归有没有走丢。

鹤不归走不丢,人潮推着他往前,走到哪四周都窸窸窣窣有一圈推销的商贩。师徒二人一身仙袍,器宇轩昂,品貌端正得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在这熙攘的街市里出奇打眼,年轻姑娘也罢,上了年纪的大婶也好,起初还遮遮掩掩地偷看,到了后来满大街都肆无忌惮地围观仙长,她们干脆明目张胆地冲人笑起来,更有胆子大的往二人身上扔手绢和绢花。

玉无缺脾气好,扔他无所谓,大不了还回去,扔给他家师尊他就不那么乐意,抓蚊子似的抓了几次手帕,干脆挨近鹤不归:“师尊,来牵好,小心砸伤脑壳。”

“毛病,花而已,我又不是纸扎的。”鹤不归拍开他的爪子,看他两条胳膊都挂满了东西,不耐道:“还要买什么?”

糖葫芦吃过了,糖画也买了,鹤不归啃完就当无事发生过,又被这热闹挤得不耐烦,总是催他走。

玉无缺还在兴致昂扬:“不知道,什么都有,再看看呗,难得下山一趟。”

鹤不归哼了一气:“走不动了。”

来了来了,闹脾气了。

玉无缺赶紧哄:“好好好,我找茶馆让师尊歇息。”

“不去茶馆。”鹤不归看了眼热闹大街,“这里最好吃的食肆在哪?”

“前头,绛仙居。”

热心的姑娘凑过来说了一嘴,鹤不归瞥她一眼,微微颔首,然后跟玉无缺说:“我要去绛仙居。”

“好嘞。”玉无缺一把牵过他,“师尊在绛仙居等我,你守着货,点点够不够,还差什么我再去买。”

于是乎,鹤不归就只好一个人坐在绛仙居吃茶,开了最好的包间,四面被年货包围堆满,天色都暗了,饭菜飘香,腹中空空,玉无缺踩着他耐心要崩溃的最后一刻回来。

提着一个大红灯笼,直接往鹤不归手里塞:“给。”

鹤不归又饿又冷:“不要。”

“师尊看,这纸扎技艺很是不错,咱回山的时候插在马车上,喜庆。”玉无缺瞧他脸色不好,问道,“是不是饿了?”

鹤不归点头:“怎么去这么久?”

“要买的东西太多了。”玉无缺掰着指头数,“宫主,太清上仙,长思真人永乐真人,外公外婆,还有庭芳和小妹,青岚,霄哥岚姐……”

鹤不归问:“你自己买了什么?”

玉无缺把钱袋还给师尊:“我没什么想要的,所以没买,过生辰图个热闹嘛,有师尊陪着就够了。”

鹤不归没听见后面,只听见前面,重复道:“你没什么想要的。”

玉无缺点头:“没有。”

“当真没有?你再想想呢,衣服旧了。”

玉无缺扯扯袖子:“绣傀刚做的宫服,不旧呀。”

鹤不归硬说:“鞋子看着就不合脚。”

玉无缺动动大脚趾:“倒也没有,鞋底是外婆纳的,下山前刚给我的。”

鹤不归继续挑刺:“这个头冠,制式不像高阶弟子所配。”

玉无缺摸了摸头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徒儿十五岁那年,外婆特意去山下给我买的,戴了好些年,舍不得换下。”

无刺可挑,鹤不归不讲话了,玉无缺以为他问来问去是怪自己钱都花给了别人,没给自己买点东西,便道:“徒儿什么都不缺。”

那我熬大夜做个屁的头冠。

鹤不归捏了捏袖子,没好气道:“点餐用膳吧。”

店小二殷勤介绍招牌菜,鹤不归一样点了一份,转头威胁玉无缺:“吃不完不许走。”

二十多道招牌菜,喂猪也不兴这么喂吧,玉无缺喃喃道:“这家店好没良心,见我们就两个人,还可劲儿上菜,也不拦拦。”

鹤不归叫住正要溜的店小二:“你等等,有长寿面吗?”

店小二殷勤点头:“有的有的,仙长要两碗吗?”

“不,一碗,碗口要那么大。”鹤不归夸张地比划,挥手催促,“速去做来。”

玉无缺:“……?”

半张桌子那么大的碗,玉无缺是寿星,说什么也得吃完,玉无缺不晓得他阴阳怪气在生谁的闷气,夹了几次菜还被丢出来,便只能问:“师尊,徒儿又怎么惹你了?你说,我改就是,别赌气不好好吃饭嘛。”

鹤不归别扭的劲儿一上来,十个璇玑长老坐在这也哄不好。

他道:“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你衣服旧了。”

玉无缺拿他没办法:“那……再买身新的。”

“鞋子不合脚。”

“也买双新的,用师尊给的钱。”

“还有头冠。”

这题我会。

玉无缺抢答:“买,买新的!马上就去买!”

“这个不必。”鹤不归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咚”地敲到玉无缺面前,“拿走。”

玉无缺震惊了片刻,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尊雪白透亮的玉冠,用最好的羊脂玉雕的,冠面两侧镂刻着翩翩起舞的仙鹤,正面鎏金錾莲花暗纹乃天极宫门徽,一侧留出空隙,想是用来插鹤翎所用,冠后嵌了一颗镂空莲花玉球,球心氤氲着淡淡的法术光芒。

就连相配的玉簪也是匠心独运,柄头同样一颗镂空的莲花玉球,簪尾是特殊材料包过一道,锋利可做兵器,闲时又可辟毒解毒。

这巧夺天工的雕刻手艺,只能是出自鹤不归之手,玉无缺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抱在怀里笑得两排牙齿亮锃锃地晃眼:“师尊诳我!你说看书,明明刻了一夜。”

不谢也就算了,竟然还在管他晚睡,鹤不归噎了下伸出手:“不要就还我。”

“要的要的,师尊亲手所作,且不说价值连城,就是这份心意徒儿也不舍得。”

玉无缺捧着玉冠看了半天,眼眸子都渡了层光,简直爱不释手,鹤不归漫不经心地问他:“喜欢吗?”

“喜欢极了!”玉无缺道,“我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喜欢极了!”

鹤不归不信:“胡说,季雪薇不是绣过帕子给你?还有巫青岚送的手镯。”

玉无缺道:“那不一样。”

“怎么又不一样了。”

“我也不晓得,朋友之间互相赠予,倒也有过,仲秋我也给长思真人做去一柄烟斗,可就是不一样。”玉无缺语气像哄,说的却是真心所想,“是你给的,总要特别些。”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就是那么不讲道理地哄在了点子上。

鹤不归心情好了:“晓得了,吃饭。”

“等等,师尊帮我。”玉无缺三下五除二解了素银冠,蹲到鹤不归面前扶着他的膝盖,“帮我戴上。”

头冠一解,连着绑头发的绳子也散了,墨色长发铺了鹤不归满膝盖,玉无缺回头一笑,长发柔顺地遮了半张脸,他一贯是少年特有的英朗气质,此时莫名多了几分魅色,连笑都邪气了些。

鹤不归抓起一捧墨发,捣鼓半天,有些气馁:“我不会束发。”

“还有师尊不会的事?那你平日怎么梳头?”

“我又没给别人梳过。”

玉无缺摆摆手:“随便弄,戴上就好。”

笨手笨脚地束了发,漂亮又精致的玉冠戴得歪朝一边,鹤不归没眼看:“行了,快些坐下吃饭。”

小二正好抬面进来,见玉无缺歪着的头冠还笑话他,玉无缺把人轰走,给鹤不归挑了一大碗长寿面,然后挪挪凳子,紧紧地挨着鹤不归坐:“师尊送我生辰礼物,倒闹得像赌气似的。”

鹤不归脸皮薄,也晓得自己这些方面相当别扭,嘴硬道:“我没有赌气,是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玉无缺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问题,你慢点吃,这面刚滚出来烫得很。”

玉无缺暖得心窝子冒火,看他家师尊吸溜面条的侧脸,处处透着可爱,这人一旦要对别人好,总要想些奇奇怪怪的借口,然后丢炮仗似的丢出来,之前只是觉得他性格古怪,现在晓得内里情由,便是心疼掺杂着欢喜,越想越从心口窝出一团火,忍不住就盯着人看。

鹤不归被盯得不好意思:“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好看着呢。”玉无缺张嘴就来,“师尊听没听过,秀色可餐。”

鹤不归翻了个白眼,继续吃面:“油腻话本少看些。”

“师尊,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鹤不归口齿不清道:“不要你还礼。”

“我不是要还礼,这礼我也还不起啊,我就是问问。”玉无缺将头凑近,“最多亲手给您做长寿面,你是不是觉得这面不好吃。”

“不好吃。”

“我做的比这个好吃,以后师尊的生辰,我都给你做,你告诉我嘛。”

璇玑长老走了之后,确实没人再给他做长寿面吃。

鹤不归盯着面汤道:“惊蛰。”

“嗯,徒儿记下了。”

玉无缺大快朵颐地吃起来,快速吃了两大碗,为了让鹤不归高兴,抱着和招牌菜同归于尽的心思将面前食物一扫而空,吃得差不多发现鹤不归眼皮耷拉的,他替师尊将软发往后顺了顺,轻声道:“困了?”

“唔。”

“走,回去休息。”

雪夜闹市,还有三两商贩没有收摊,家家红灯笼摇曳,鹤不归手上也提着一个,玉无缺左手大包小包地扛着,右手虚虚地抓着鹤不归的衣袖。

师尊前夜熬了通宵,现在闹瞌睡,走路都不稳当,提着灯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话都起了懒懒的调子。

“冷吗?”

“有一点。”

“我手很热,你要不要扣紧些。”

“不要。”

“可是你冷呀,来,我给师尊捂手。”

“拿开,像什么话。”

鹤不归越说不要,玉无缺越有一种牛不喝水强按头的倔,非要把人牵紧,即便换来鹤不归的怒视他也可以厚着脸皮当没看见,撤手撤不掉,也着实捂着舒服,鹤不归只能由他去了。

“回去就睡了啊,今夜可不能熬了,以后师尊不听话,我就爬你窗户!”

“你真的很烦人。”

“那怎么办,都被你收了,唉唉,你别掐我。”

“啊呀!”

“唉唉——别掐了!”

生辰过完,年货买够,二人没有再留的道理,除夕当天家家门窗紧闭,早就回去过年了,街上冷清了不少,玉无缺还是赶马出了城。

又行两日,遇到了折返的空知。

“你怎么还跑一趟?”鹤不归掀开帘子问道,“师兄让你来的?”

空知上前一步:“回禀主人,妖族在要紧关隘设了埋伏,最近几日已有道门连连遭遇不测,就连天极宫附近也藏了不少人,宫主怕主人路上不安全,让我前来接应。”

鹤不归一听,微微蹙起眉,捻了丝神识扫过四周群山,果然发现了些端倪,确实有埋伏的痕迹,但奇怪的是,只有痕迹没有人,生的篝火还冒着烟,人像是刚走不久。

空知道:“靠近天极宫地界,设伏的是烈燕堂的人,最近这条路只有主人会经过,故而他们突然撤了人手。”

鹤不归道:“烈燕堂也掺和进来了?”

空知道:“不知是身不由己,还是心甘情愿,不过他们给主人让路,想来还记着主人搭救之恩。”

“还发生了什么事,你捡要紧的讲。”

“妖族此番决心和人族争一席之地,暗中部署好了人马,控制住了他们势力范围内的城镇村落,原本海陆两族面和心不和,此次也联起手来,啸月楼报了最新消息,碎月群岛闭锁一切外界联系,关闭航路,连千鹤城都受到了影响。”

碎月群岛闭锁航路,这可不是好事。

鹤不归道:“换上鹿属,尽快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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