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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玉骨冰肌 > 第34章 见己
 
屋外大雪纷飞,房里暖得像阳春三月。

玉无缺飞进来裹了一身寒气,他满脚雪水,身上也湿漉漉的,局促地不知怎么迈脚,生怕踩脏了师尊的房间,又被原地轰出去。

鹤不归把人叫进来就根本没工夫管他,兀自披着薄衣盘腿在床上看书,烛火照得半侧脸都暖烘烘的,气色渐好,玉无缺放下心来。

感觉到面前的人没动,鹤不归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我做什么?”

玉无缺捏着衣角,主动找台阶下:“师尊,玄戒门把房都住满了,庭芳他们两个人睡地上,再加我有点挤,我能不能在这里打地铺呀?”

鹤不归面无表情道:“不能。”

玉无缺失望地“哦”了一声:“那我去外面——”

鹤不归换了个姿势看书:“有床不睡?”

什么意思,跟您睡吗?

玉无缺眼睛一亮:“徒儿睡觉不老实,怕压到师尊。”

鹤不归莫名其妙:“谁要跟你睡啊。”

空知恰好推门进来,听见对话笑道:“已经备好软榻,一会儿我给公子铺床,擦擦汗先用膳吧。”

蒸糕馄饨都是现热的,还多了五个煎蛋,夜里喝茶睡不着,空知给玉无缺备了一碗牛乳。

熬了一夜没休息,白日里又操心师尊风寒,忙前忙后地抓药做饭,练剑练到这个时辰早就精疲力竭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风卷残云地把东西全部吃个光。

还在屋里泡了热水澡。

等到整个人洗得喷香热乎地出来,鹤不归还精神矍铄地杵在床边看书,空知给准备的小床就支在另一侧,玉无缺走过去直接灭了一盏灯。

“该休息了师尊,明天再看。”

鹤不归嘟哝:“不困。”

“要赶路呢。”

“睡不着。”

书被一把抽走,鹤不归拍大腿:“你越来越无法无天!”

玉无缺把书卷背在身后,理直气壮:“师尊身体有恙,就该听话,此时不睡,明天白天你又犯困,长此以往岂不是成了夜猫子。”

鹤不归伸手去抢,够不着,就用傀丝斗法,仗着夜里他灵力全无,玉无缺玩性大起,勾着书卷飞来飞去,稳准狠地飞进了炭盆。

“噗”一把火,书烧没了。

这下彻底不用看了。

鹤不归一口气上不来,咬牙切齿地喊他:“玉!无!缺!”

偷鸡不成蚀把米,玉无缺快速认错:“我赔你一本,师尊莫气,烧了就烧了,正好睡觉,一本杂书而已,哪有师尊身体要紧。”

被莫名教育一通,才买的话本也烧了,鹤不归简直想不通,自己收个徒弟来是干什么吃的。

管东管西,蹬鼻子上脸,还不如轰出去练剑,谁管他受不受冻挨不挨饿。

鹤不归气不过:“你少管别人闲事!”

玉无缺被吼得有些委屈:“你又不是别人。”

这大概就是亲疏远近会带来的烦恼。

一个人过惯了,冷暖自知,无需旁人多言,鹤不归又总是破罐破摔懒得周全这副身体,饿了困了,冷了病了,他会故意拖着,反正第二日天亮,亏了的总会补回去。

可这般稀里糊涂地糟蹋自己,身边多出来一个人总会看不过眼,鹤不归最讨厌别人插手自己的事,可又非常清楚玉无缺所作所为是出于关心。

又烦又窝心,生气都生不舒坦,鹤不归索性扯上被子睡下,只留下一个郁闷的后脑勺,闭眼了。

玉无缺把书放回桌上,这才熄灯上床。黑暗里总是听见鹤不归翻身的声音,白天睡太多了,他半点困意也无,玉无缺灵机一动:“师尊想不想听故事,讲几个故事你就有困意了。”

“不想。”

“那我开始讲了。”

“……我说了不想。”

“从前有座山,名叫千岩峰,山里遍布彩玉,有一天‘砰’一声蹦出好多玉石小人。”

“……”

“这些玉人都有同一个名字,叫小缺。小缺们喜欢在火海里游泳,千岩峰旁边就有一池湖水,水是滚烫的,小缺们跳进去就会慢慢地融合成一个人,某一天,有人把小缺们一个个捞走了。”

故事讲到一半,没了,鹤不归等了半天,心痒毛抓起来,忍不住问:“然后呢?”

“咦,师尊不是不听么。”

“不讲算了。”

“讲讲讲,然后嘛小缺们被带去了一个铁山里,为什么是铁山呢,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构造和赤金山差不多,同样是四面火海,泡在里头融合得更快。”

又等半天,鹤不归没了耐心:“你到底想不想好好讲故事!”

说不听的是你,急吼吼的也是你。

我也没有故事,这不是得现编现讲吗!玉无缺搜刮脑子,又道:“然后山口伸进来一只巨人的手,他一直等到小缺们融化成一个人,突然向下将人掐住,师尊猜,怎么着?”

要不是睡不着,鹤不归才懒得捧这个场,他不耐烦道:“怎么着。”

玉无缺故弄玄虚:“他——抠开了天灵盖!”

好烂的故事。

鹤不归忍无可忍,阴阳怪气:“你若是写话本为生,不出一月,就得去村口要饭。”

“不是我编的,这些都是梦见的场景,我挑拣着记得的给师尊讲,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恐怖?”

一点都不恐怖,甚至有点没头没脑,但如果是梦境,这就值得听一听。

鹤不归勉为其难:“吓得犯困了,你再讲几个。”

长夜漫漫,玉无缺搜肠刮肚地说了一夜的故事,实在搜无可搜,恨不得立即入梦再弄点新鲜素材来,他眼皮撑不住了,虚虚喊了声:“师尊,还想听什么?”我实在编不出来了,咱睡了吧。

结果鹤不归呼吸已然绵长深沉,玉无缺歪头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雪停了。

凌霄起了个大早,刚推开窗就看见楼下练剑的身影,他吓了一跳:“无缺,你昨儿就练了一夜,怎么大早上又开始了,受什么刺激了?”

“我这是悟了!”

“是吃错药吧。”岳庭芳刚睡醒,炸着一头毛也来窗户边看楼下奇景,“观夏婆婆打得你屁股开花也不见你早起练剑,这都下山了,反倒练得比谁都勤快,决计是吃错药了。”

提到药,凌霄赶紧穿衣服:“还要给太微上仙熬药呢,我先去了。”

玉无缺叫住他:“我早熬好啦,霄哥有空给我备几瓶风寒药丸,我带着路上吃。”

凌霄笑他:“无缺变得体贴了,我这就给你备好。”

岳庭芳打着哈欠欣赏了一会儿练剑的风姿,连连摇头:“上仙还没起了,你费那么大劲儿没人看。”

玉无缺反唇相讥:“正经练功,你当是你啊,马屁精。”

巫青岚仍旧坐在镜前梳妆,刚画好眉,幽幽道:“我画了一个时辰的妆,他就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像是真的用功,岳哥,无缺以前剑法不及你,我方才瞧他进步很大,再勤奋几日,怕是越过你去。”

岳庭芳难以置信:“那不成!比我厉害我怎么当大哥,拿剑来!”

二人大清早在院子里舞刀弄棒好一顿比试,向来是输家的玉无缺,今日竟然和岳庭芳打了个平手,要不是岳庭芳拿出上清观的独门剑法克他,玉无缺缺了些战斗经验,恐怕当真分不出高下。

打得正兴起,隔壁屋开了窗,玉无缺立刻收剑,神清气爽地打招呼:“师尊起啦,想吃点什么?”

空知露出脑袋:“主人说大家一起下楼吃吧,公子不必做了,外头冷,快进来换身干净衣服。”

岳庭芳拉住他问:“你还做早膳?方才怎么不问我吃不吃。”

玉无缺斜他一眼:“那你吃不吃。”

“吃啊,你做吗?”

“不做。”

岳庭芳打他一拳:“还是不是兄弟啊!”

玉无缺搂着他往屋里走:“小心眼,计较这个干什么,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我师尊。”

“也没见你给长思真人做过饭呢。”

那更不一样了。

长思真人不挑食不使小性子,入夜睡得早晨起还打拳,从不熬夜一年四季喝着养生汤羹还爱泡脚,鹤不归跟个小孩儿脾气一般,不困就生熬,不好吃就饿着自己,可不得哄着?

玉无缺丢下一句:“你不懂!”

入座吃饭,弟子们还是头一次跟太微上仙这么近距离用早膳,几个人噤若寒蝉,十分拘谨,凌岚凌霄对着一屉小笼包发愣,对看一眼,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凌岚被烈燕堂抓走一事大家都知道了,可烈燕堂为什么这么着急找凌斯,玄戒门和血渊殿突然打起来又是为哪般,谁也理不清头绪,找玉无缺答疑解惑,他一概一问三不知。

至于师徒二人彻夜未归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上仙一回来就病得这样重,玉无缺也同样三缄其口。

可太微上仙到底是因为凌岚才风寒的,她触犯门规私自外出寻人,结果被旁人抓住威逼利诱,又累及其余三人涉入险境,四人各有各的错处,这下都琢磨着怎么告罪才好。

凌岚放下碗,站起来道:“太微上仙,我知错,请上仙惩处。”

“我们也是。”

凌霄和岳庭芳也知趣地站起来,头一个比一个勾得低,巫青岚正捻着兰花指剥小笼包的面皮,也被提溜起来,无所适从地站着。

玉无缺“腾”地一起凑热闹。

鹤不归横他一眼:“干你何事?”

“徒儿事前就知道,有知情不报之罪。”

鹤不归冷笑,我还不知道你?

怕他雷霆之怒,真发落了自己的小伙伴,所以英雄病又犯了,要做这个出头鸟来挡枪。

这是仗着鹤不归不会罚他才站出来,怎么说呢,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

鹤不归白他一眼:“你知情不报的罪稍后另算,至于其他人。”

玉无缺眼巴巴:“师尊。”

鹤不归才懒得跟小辈计较:“坐下吃饭,一会儿空知送你们回山,我已修书一封跟木青君说了,此行是我叫你们来的,拉些货回去交差,其他不必多言。”

玉无缺冲凌霄挤眉弄眼:师尊不罚。

凌霄赶紧道:“多谢太微上仙。”

凌岚忧心忡忡地问:“他如何了。”

“下落不明。”鹤不归见她欲语还休,提点一句,“各安天命,路是自己选的,你和凌霄还想撑起御灵宗,先顾好自己。”

凌岚轻轻点头:“是我糊涂了。”

鹤不归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不许再有下一次。”

几人齐声道:“弟子会尽快回山,不再生事。”

用罢早膳,得收拾行李赶路了。

空知负责护送弟子回山,赶马成了玉无缺的事,侍傀不在,吃穿住行全得自己替师尊周全,空闲时间还被抽查课业,累虽累,得了几句夸奖玉无缺累也快乐得很。

又行三日,终于到了无量山下,马再也不肯往前走了。玉无缺只好把马车拴在树林里,背着包袱和师尊步行上山。

山路崎岖,蜿蜒而上像是没有尽头,走了三四个时辰,玉无缺寻到个大石头让鹤不归休息,自己去溪涧取水,趁机勘察有无危险。

说来奇怪,明明四处都有法阵散发的灵力激荡,阵阵嗡鸣吵得耳朵都疼,可一路上来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听见几声嗡鸣,这回嗡鸣没有立即消散,玉无缺顿觉古怪,打了水赶紧回去找鹤不归。

“师尊,你听见怪声没有,我——”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玉无缺猛地停下脚步。

鹤不归还坐在方才的大石头上,可他身后多了五个黑色的泥人,这些泥人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质地类似油料,不断生长,黏黏腻腻地又滴到地下,他们已经现了人型,面目模糊,却死死地扒着鹤不归的长袍。

而鹤不归只是安静的坐在那。

玉无缺拔剑出鞘。

“别过来。”鹤不归没有回头,有气无力地道,“你别过来,先看看自己周围有无问题。”

“没有啊。”玉无缺着急地看了一圈,确认道,“这些是什么东西,怎么找你不找我啊,他们已经碰到你了!”

“无事,他们生自本心。”鹤不归缓慢回头,试着触碰其中一个泥人,脸上满是悲切和不忍,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告诉玉无缺,“佛家三重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玉无缺,去往无量斋的第一重考验便是见自己。”

“你心思单纯,不经人事,所以看不到他们。”鹤不归终于拉住其中一只泥人的手,难过道,“为师心魔丛生,见了自己,便无法超脱了。”

鹤不归的手被黑色油泥逐渐吞噬,玉无缺大喊:“师尊小心!”

他冲将过去,一剑差点砍下,却听鹤不归认真地瞧着其中一个泥人,哽咽地唤了声:“师尊,你不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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