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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中文网 > 神秘王爷的爱妃花夕颜皇甫清宸 > 第325章:心中的想法
 
只是离开之际,却不觉握紧了身侧的剑柄,力气大到手上青筋毕现,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

灵曦的无精打采一直持续到第三日,小吕本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了,谁知道吃过早饭之后,她忽然又活跃起来,一如既往的缠着他要他教她做菜。小吕只觉得她反复善变,却哪里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灵曦用了两日的时间,终归又说服自己,她原本便只想为他做些什么,也没有说过非要得到他的回报。既不能接受他将自己当做独舞,那便如同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照旧如从前一般陪在他身边,也未尝不可。因此她很快便又释然了。

有了十一的领导,战事进行得十分顺利,半年时间之内,已经收复了多处失地,据说京城之中的皇上龙颜大悦,曾一连赏赐下三张金牌,嘉许十一王爷功绩。而如今,收复失地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灵曦想着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不由得有些苦恼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从不出现在他面前,偶尔可以隔着人群或者帐篷远远地看他一眼,便已经觉得足够。跟小吕学会做酒菜之后,她所准备的吃食也经常被送进他的营帐之中,只是她从来不自己去送。每回看着被他吃得干干净净的酒菜,心中倒也是欢喜的。

而他,也真的就如她所期望一般,简直当军中没有她这个人,抑或,就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士兵。

如今,眼见着大功将要告成,灵曦竟然有些害怕起回京城来。她怕,万一回去了,便不能如现在这般很好的控制自己。万一,她忍不住想要更多,该怎么办?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却是,在最后一场收复失地的战争胜利之后,将士们迎来的不是班师回朝,而是十一爷上书请旨之后,继续征讨东边那些小部落的决定,这对于新登基的皇帝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丰功伟绩,而对这位十一爷来说,也一定是极大的功勋。

正月初的十几日,军队都在驻扎地休整,等待着开春之后的新战事。

那一段时间内,灵曦几乎每日都可以看得见十一。走在军营之中,无论是巡视,还是带兵操练,他永远是最意气风发的那一个,笔挺的身姿只一眼便看得见,自此,再也移不开眼。

军中关于她是十一爷男宠的风言风语也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平息下来,因为她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踏入过十一爷的营帐。但还是有暗涌流动,因为冬天到来的时候,除却军中发配的冬衣,十一爷还特地命人赏了她一件质地上乘的大氅,引得军中很是震动。

灵曦平日里倒也不曾用过那大氅,只是夜间的时候用来盖在被子上,如此倒是每晚都温暖得紧。

正月十五那日,因为是过节,军中还是热热闹闹的摆起了酒宴,所有的将士都开怀痛饮,而十一站在将士中央,笑着与众人说笑欢唱,但凡有人来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的喝下。

灵曦坐在一个远离篝火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人群中的他,不知为何,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

他分明是在笑,可是她却觉得他眸中悲伤满溢。可是悲伤,为什么呢?况且隔得这么远,她又怎么可能看得见他的悲伤?

至半夜,将士们多已喝得东倒西歪,灵曦眼见着十一也喝得双目通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的模样,心忍不住揪紧了片刻。

却见他摆摆手,没有让副将跟着自己,步履有些凌乱的朝着军营外走去。灵曦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他,顿了顿,抬脚跟了上去。

却见他深一脚浅一脚,竟然朝着军营外的那个池塘,也就是上次她被他撞见的那个地方走去。灵曦始终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其实也并非刻意要偷偷摸摸,更何况,凭他的本事,怎么会察觉不到她跟在身后?

隔了十几步,便见着他在池塘边站定,颀长的身姿一动不动。灵曦也站定了,只觉得他的身影,看起来说不出的萧瑟与落寞。可是此时此刻,萧瑟落寞的又岂止他一个人?

寒风凛冽,他始终站在那里,竟然半个时辰都没有动过,灵曦逐渐耐不住寒,蹲在那里抱着自己的身子,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

又过了许久,她等得眼睛都酸疼了,却突然见他动了动,竟然仰天大喊了一声,随后,身子竟然笔直的往后倒下!

灵曦惊得跳起来,却只听得沉重的一声响,随后,他的身子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灵曦心头大骇,忙的三两步跃上前,扑到他身边,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清容?”

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他的模样,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只以为他是晕过去了,忙的将手探上他的脸,触手,却一片冰凉。灵曦微微一惊,手缓缓在他脸上抚着,随着手上冰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一颗心也越来越冷。

他在流泪,满面都是眼泪。

可是,为什么?

“清容?”灵曦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再次唤了他一声,希望他能给自己回应,却又有些害怕他给自己回应。

为什么在这个日子里,他会如此失态,竟至于泪流满面?

许久之后,才终于听到他一声低低的笑,却苍凉到极致:“为什么一个个都要离开……”

他的声音很轻,嗓子也是哑的,可是这句话却还是清晰的传入了灵曦的耳中。一个个都要离开?谁要离开?除了独舞,还有什么人离开了?灵曦自然不会认为他的话与自己相关,可是心头涌起的阵阵疼痛却不容忽略:“谁要离开?”

“她……”他低喃着,“她要离开了,也许已经离开了,也许,就这两日,她也要离开了——”

他的话,灵曦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甚明白,也不知他口中的究竟是“他”还是“她”,然而不知为何,她有些强烈的感觉,他说的是“她”,可是这个“她”,是谁?

躺在地上的十一忽然又笑了起来,声音暗哑到骇人。灵曦从不曾见过他这个模样,心中又害怕又心疼,终是不忍,用力拉着他:“清容,你先起来,回营帐去好吗?”

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才终于将他上半身拖起来,不料他就那样坐着不动了,灵曦再度用力一拉,却无论如何都拉不动,终于,她无力且无奈的靠在了他肩头:“清容,起来好不好?”

黑暗之中,他似乎偏过了头看她,因为她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洒在自己脸上,灵曦刚要开口再劝他,却忽然听他哑着嗓子开了口:“你说你代我下去陪舞儿,却要我代你陪着七哥走下去,可是,我宁愿你活着,安然的活着……”

果然是跟独舞有关的人。灵曦的身子无法再动弹了,几乎不可遏制的想起那一夜,两个人那样亲密的相拥而卧,可是他口中唤着的,却是“舞儿”,那么这一次,他又将她当成了谁?

灵曦屏住呼吸等待着,然而许久,却都没有听到他再开口。她终于垂下眼眸,拉了他的手,想最后努力一把将他拉起来,可是十一突然就反手握住了她,再度喃喃开口:“我不想你死,七嫂……”

他口中的七嫂,灵曦在第二天就猜到了是谁。

一年前大楚皇宫曾经传出喜讯,说是娉婷郡主花夕颜与豫亲王南宫御定下婚期,当时可谓是天下震惊,因为娉婷郡主曾在数年前嫁给北漠当今皇帝皇甫清宇,而后来传出消息病逝,如今却突然死而复生,不是不让人惊异的。而恰恰是那段时间,十一去了一趟大楚,回来之后便再次染上了阿芙蓉。而那个女子,也确实曾是他的七嫂。这种种迹象加在一起,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是不知道他与他这位七嫂的感情好到何种地步,可是昨夜他萧瑟凄凉的身影,以及满脸的泪,似乎已经让一切都不言而喻。

当猜到真相的那一刻,灵曦的心,尖锐的疼了起来。

她以为他心头只有独舞一人,为独舞的死而痛不欲生,所以,才那样讨厌自己,阻止自己每一次的努力靠进。原来,不是这样。他那样的抗拒自己,并非只是因为独舞而已!他染上阿芙蓉,也绝非仅仅因为独舞!

独舞是他最初的爱人,却已经离世,而且她的死还与自己的父亲有关,灵曦心存愧疚,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已经离世的她去争什么。可是,他的七嫂则不然!他既然对独舞情深意重,又为何还要对他的七嫂心生情愫?而且那人还是他的嫂子!

灵曦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这件事,比起他拥着她唤独舞,还要更伤人。

而知悉了这个事实的她,开始变得连自己都害怕的尖刻起来。

她不再怕给他添麻烦,不再怕他会厌烦自己,第二日便亲自捧着酒菜,送进了他的大帐之中。

也许是昨夜喝了太多酒,他撑着头坐在帐中,低头看地图的时候,眉头紧紧拧着。

灵曦心中冷冷一笑,上前将酒菜摆在他面前:“十一爷请用膳。”

十一抬起头来,眸中分明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而看他的神情,似乎也根本不记得昨夜发生过的事情。

灵曦将酒菜摆好,又将筷子塞进了他手中,方才微微一笑:“十一爷请慢用。”

她的笑,很古怪,一点都不似从前鲜妍明亮。十一眉头仍旧没有松开,看着她抱着托盘站在那里,心中不知为何一空。

这是自那夜之后,两人第一次直接面对面,也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话。

其实那一夜过后,第二天他醒来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因此,她从他营帐之中消失,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恰恰安抚了他的心,因此他没有去寻她。见了她,她假装看不见,他也就对她熟视无睹。

可是今日,避无所避。

见他一动不动,灵曦冷笑了一声:“十一爷不试试味道吗?若是十一爷胃口不好,那就吩咐一声,我立刻就将这些酒菜撤了。十一爷若还是不想吃,今晚,明日我们便不为十一爷准备饭菜了,省得浪费!”

她微冲的语气与从前大相径庭,十一仿佛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皱了眉瞥了她一眼,终于开口道:“你怎么了?”

若是在从前,他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灵曦只怕欢喜得要跳起来,可是今日,她却只觉得讽刺,闻言也只是冷哼一声:“我好得很,不敢劳十一爷费心。”

“薛灵曦。”十一心中的疑惑终于化作了轻微的恼怒,“你这是在摆脸色给我看?”

灵曦咬了咬牙,看着他笑了起来:“你稀罕我的脸色吗?我是哭是笑十一爷几时关心过吗?反正我在十一爷眼里就是个透明人,我的脸色怎样,十一爷应该不会挂心吧?”语罢,她扫了一眼他面前的酒菜,道:“十一爷不吃?那我撤了。”

她迅速将那些酒菜又收回了托盘之中,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大帐。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十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在那里静坐了半晌,终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头。在他面前一向温柔贴心,含笑若许的女子,为何竟在一夜之间长出了獠牙?

下午的时候,十一爷的副将再度出现在了灶头军的营帐前:“薛林,十一爷传你过去问话。”

所有人都盯着灵曦看,灵曦冷笑了一声:“不去!他想见我我就得给他见?你去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周围人无不大惊失色,那副将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半晌,鼓着腮帮子回去复命去了。

十一听了副将的回复,心中的疑惑已经转为了震惊,以至于那一个白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晚间的时候,灵曦抱着一堆脏衣服来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溪边,搓搓打打,用力的蹂躏着手中的衣物,然而无论怎样用力,也无法将心中的郁结与悲苦散发出些许。

十一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却假装不知道一般,哼着歌,欢快的洗起衣服来。

十一在她身后站了许久,看着这个女子单薄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一抽,低低咳了一声,道:“你还是回我营帐中住吧,一个女子,终究不方便成日与一群男子为伍。”

“多谢十一爷好意。”灵曦头也不回的道,“只是十一爷不觉得这话说得太晚了些吗?我都与那些男子为伍混迹半年多了,再不方便的时候也过来了,如今倒正是习惯的时候。”

十一微微抿了抿唇,最终却淡淡道:“随你罢。”

刚刚转身,却突然听得身后哗啦一声,回转头一看,却是她猛地将一盆衣服都扔进了小溪中,随后拿起那空盆子,转身就与他擦身而过,冷着一张俏脸,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夜间,主帅营帐。

“……那群蛮子,还想着要集合起来对抗我们北漠的军队,你说这不是不自量力是什么?他们的那个首领,叫什么来着?……”

原本走神的十一在左将军粗犷的声音中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赤烈。”

“对!”左将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就那个蛮子,这会儿正东奔西走,忙得不亦乐乎呢!”

营帐中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十一也微微笑了起来。

大帐的帘子却突然被掀了起来,几人同时看去,却是灵曦手中托了一叠酒菜,入了大帐。进来之后,却也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将酒菜摆上了当中的桌案上。

十一眉头微微一拧,却见徐扬指着灵曦高声笑道:“说来你们都不信,我在军营之中呆了十几年,从来不挑吃食,可是昨日吃了这个小东西做的酒菜,别的东西竟然都吃不下去了,你们说奇不奇?所以我特地命他今夜送点酒菜入帐,也给你们尝尝!十一爷,来,您也试试。”

帐中就只有他一人在笑,旁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

徐扬是个极其爽朗之人,却也都察觉到气氛不对,左右看了几下:“怎么了?”

左将军低咳了一声,转过脸去。当初盛传这叫薛林的小子是十一爷的男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唯有这徐扬不屑一顾,以至于竟然不知那谣传中的主人公就在自己眼前。

十一看了灵曦一眼,这才淡淡笑了一声,招呼众人道:“既如此大家都过来吃一点,尝尝让徐将军赞不绝口的手艺。”

徐扬并不多心,立刻便拉着众人一起大快朵颐起来。十一并没有什么胃口,一直都没有动筷子,只是偶尔抬眼看一下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的灵曦。这张脸上,少了笑容,还真是教人不习惯。

灵曦转头看着一边,只留给他一个侧脸的弧度。送酒菜进来原本不是她的意愿,若非被徐扬命令,她可万万不会主动来的。

没过多久,十一突然站起身来,道:“你们慢用,我换身衣裳再来。”

到底是皇子出身的人,虽然身在军中,终究还是有自己的礼节气度,一众武将也都见怪不惊,只是一见他走入内帐,筷子明显停顿了许多。左将军在这时拉了仍旧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徐扬一下,眼睛看着灵曦,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

“噗”的一声,徐扬口中一口酒喷出来,毁了一桌子菜。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灵曦一眼,讶异道:“小薛,你竟然就是十一爷的那个……呃……”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用眼睛上下打量着灵曦,心中忽然觉得也不是没可能,瞧这小东西长得眉清目秀的,十一爷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是把持不住,只怕也是正常。

灵曦被他的一句话外带一通眼神逼得俏脸通红,其他人一见这种情形,哪里还敢呆下去,只是片刻之间便已经接连起身告退,将给十一爷带话的任务交给了口无遮拦的徐扬。

灵曦咬了咬牙,也要转身出去,徐扬忙的起身将她拦住:“别别别,你先别走,东西还没收拾呢,走什么走。”

十一正在这时从里间出来,见了这副情形也并不惊讶,想来也是已经听到了刚才那番话,微微低咳一声坐了下来。

徐扬忙的笑了起来:“十一爷,您来了,大伙儿突然想起还有一批士兵的操练没进行,这就要赶去呢。十一爷您好生休息便可,小薛,好好服侍十一爷!”说完,他转身便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帐中便只剩下十一和灵曦二人,都因为他最后那句别有深意的话而微微有些尴尬。灵曦忿忿一跺脚,硬着头皮上前开始收拾一桌子的杯盘狼藉。

十一坐在原位上,看了她一眼,终于道:“放着,我会另叫人来收拾。”

灵曦道:“不用,我已经做习惯了。”

十一倏地站起身来,一把按住了她忙碌不停的手,语气中似乎染了薄怒:“我说了不用你做。”

灵曦也恼了起来,抬头看着他:“那我要做什么?服侍十一爷您吗?”

他眸色似乎一凝,看着她不动了。

灵曦挣了一下,没有挣脱,终于也僵在那里。

“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他再度开了口,声音微微沉下来。

灵曦似乎微微一震,抬眸看向他,忽然笑了起来:“早知道要这样别扭才能让十一爷对我侧目,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是不是早就应该别扭?”

十一怔住了片刻。在一瞬间,他想起了独舞。独舞是温柔隐忍的女子,也曾与他闹过别扭,可是即便是心里别扭,她也是温柔的,从来不说出口,只她一垂眸,他便看得出。而面前这个女子,却是截然不同的,她会使性子,对他冷言冷语,可是,他竟然在关注她这种别扭?

一霎那,他突然厌恶自己,一把松开了灵曦,淡淡道:“过两日我会派人送你回京。”

灵曦咬了下唇看着他,忽然道:“皇甫清容,除了逃避,你还会什么?从独舞的死你就开始逃避,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独舞,一瞬间眸色就暗沉下来,额上的青筋也隐隐现了出来,冷眼看着她。

灵曦几乎毫不怀疑,如果他不是这样有涵养的十一王爷,一定会对自己动手。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冷笑道:“到你的七嫂,你还是在逃避,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是彻底将他激怒了,否则此时此刻,她不会被反绑了双手置身于这辆往返回京城的马车里。

想起当她提到他的七嫂时,他瞬间惊愕却又气急的神情,灵曦便忍不住心痛如绞。他真的愤怒,提到独舞时,他尚且可以冷静自持,可是提到他的七嫂,他竟然失态至此!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他自己也知道那是不能触及的,更是不能给人知道的,所以,他终究还是不顾一切的要将她送回京城。

历经半个月,灵曦回到了京城。

翠竹一早就得了消息在毅亲王府门口等着,当马车缓缓驶来停好,她立刻便扑上去揭开了帘子,可是看到的却是灵曦被反绑着坐在里面的情形,霎时间脸色都变了:“小姐!”

灵曦在那一瞬间很有想哭的冲动,可是终究还是忍住了,让翠竹上来给自己解开了绳子,回到了王府之中。

到了屋中,翠竹看着她双手给绳子勒出来的红痕,心疼得几乎哭起来,气急败坏的诅咒着那位十一爷:“……小姐这样不顾一切的为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他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灵曦任由翠竹给自己的手腕上药,闻言,忽然垂眸低声道:“他已经得到报应了。他喜欢的两个女子,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闻言,翠竹一惊:“小姐?”

灵曦的脸色很差,摇了摇头,道:“没事,我想好好休息,你出去吧。别叫醒我。”

翠竹见她的模样,实在是抵不住心疼,终于劝道:“小姐,你不要再这样为他了,不值得的。”

灵曦起身开始赶她:“好了好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灵曦一直睡了三天,才终于睁开眼,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翠竹,收拾东西,我回去陪父亲母亲住一段时间。”

闻言,翠竹喜不自禁:“小姐,你想通了?”

想通了?灵曦心想,也许吧。他已经经历了对两个女子刻骨的爱恋,她这个被他视作仇人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站到他面前去争什么?也许终有一日,他还是会将整个护国公府连根拔起,到那时,她又该以何种姿态站在他面前?倒不如,现在就放手。

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再也努力不下去。

回到家中,二老见了她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可是同时掩饰不住的,还有眸中的忧虑。

灵曦立刻便察觉到了什么:“父亲,母亲,怎么了?”

顿了许久,护国公才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原来,皇甫清宇已经御驾亲征大楚,并且接连拿下了大楚的多座城池,再加上十一爷在东边的功绩,当今皇上登基不过两年多便已建立下这样的丰功伟绩,天下必定都是一片颂扬之声。而当初,护国公府之所以保得住,一是灵曦用计,二是当今皇上初初登基,朝政尚且不稳,所以不会做出丝毫为人所诟病之事。而如今,若皇上要替十一爷报仇,随便找一个借口便可除了护国公府,到那时,朝中哪里还敢有人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帝王提出任何异议?

听完父亲的话,灵曦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一是叹息,二是庆幸,庆幸自己已经决定斩断情丝,不再为他所牵绊,所以以后再有什么事,也不用再纠结。

想到这里,她握住了父亲的手,淡笑道:“父亲当日既然踏入朝廷,便必定已经预料到伴君如伴虎,况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不也是当初父亲不得已派出杀手的原因吗?既如此,安于天命便是,何苦担忧?”

听了女儿的话,护国公夫人倒也是低低一叹:“曦儿,这样的道理,你父亲与我在之前就已经相同,怕就怕,你放不下。”

灵曦缓缓垂了头,笑道:“父亲母亲放心,如今,我什么都放得下。”

那天夜里,灵曦和母亲躺在一张床上,与母亲说着久违的贴心话。

母亲低叹了一声:“这样安稳的日子,也不知还能过多久。”

灵曦竟然在心头算了起来,笑道:“也许十一爷回来,就是个头吧。十一爷恨护国公府入骨,皇上那样爱护他,必定会让他亲手来报这个仇。”

母亲缓缓将她拥入了怀中,轻轻在女儿头上一吻:“曦儿,十一爷与你,可曾有过夫妻之事?”

灵曦顿了顿,方才道:“没有。”是真的没有,因为那一次,在他心目中的人是独舞,不是她。

母亲也安静了许久,方才低声道:“我也猜到了,十一爷必定不会碰你。不过也好,至少我女儿,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灵曦轻笑了一声:“岂止啊,你女儿心也是干净的呢!”

第二日,方才起身,却忽然就听大楚前线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北漠军队撤兵了!这一消息立刻沸腾了整个京城,所有人都想不通皇帝为何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建功立业机会,而护国公听闻消息,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又过了几日,却突然又有消息传来,据说那日居庸关一役,竟然是与一个绝美女子相关!听闻那大楚皇帝竟将一个女子绑在城楼上,而后,居庸关血流成河,大楚皇帝却成功脱身,北漠也退了兵。

大楚,女子,绝色。当这几个词传入灵曦耳中之时,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十一口中的那位七嫂。可是,按照十一的说法,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还是,其中另有内情?

一瞬间,灵曦死寂的心,忽然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如果,那个女子就是花夕颜,如果她没有死,那他会怎样?

灵曦在护国公府,一直陪着父母住了两个多月,仿佛回到了还没有出嫁,没有遇到十一的时候,每日跟着父亲舞刀弄剑,也仍旧每日听到母亲的唠叨说她错投了女儿身,如此简单,竟然也可以满心的幸福。

直到那日,她在庭院之中练剑,却忽然听到家丁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十一爷在军中遇刺了!

灵曦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就落在了地上,脸色也忽而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又拣起了剑,继续先前的招式。

护国公就站在檐下看着她,眉心分明一蹙,看向那家丁道:“可曾听闻伤势如何?”

“听说是没什么大碍,可是又听闻十一爷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人,所以也说是拿不准究竟怎样。”

灵曦手中的剑微微抖了一下,护国公凌厉的目光投过来,她讪讪一笑,收了剑:“父亲,我有些累了,不练了可以么?”

护国公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花厅。

灵曦站在庭院中许久,扔了剑,缓缓走到园中一口大水缸前,忍不住掬起一捧水淋到了自己脸上,抱着手臂蹲了下来。

不知是谁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灵曦抬起脸来,见到母亲,微微一笑。

护国公夫人见她的模样,忍不住低叹了口气:“孽缘啊。”

向来被当做男儿身养大的灵曦,绝少哭,在父母面前更是从不曾掉下一滴眼泪。可是听了母亲说出这两个字,眼泪一瞬间竟克制不住的涌出了眼眶。

若非孽缘,那个人又怎么会是你。

灵曦很快来到了十二府上,却恰逢这位十二爷正在跟面前的几个侍卫说什么。见了她,十二倒是微微一怔:“十一嫂,你怎么来了?”

灵曦也不拐弯抹角,道:“你可知,你十一哥伤势如何?”

十二脸上都是着急的神色,道:“就是不知道,回来报信的人说的不清不楚,我正要派这几个人去军中看看呢!”

闻言,灵曦点了点头,道:“捎上我一起吧,我也想去看看。”

十二怔忡的看着她,灵曦笑了笑,又道:“只是不要给他知道,便可以了。”

最终,十二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临出门前,灵曦忽然回头看向他:“我想问你,当日居庸关,被绑在城楼上的那女子是谁,你可知道?”

十二微微一愣,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过了许久方才道:“是不离的母亲。”

长公主的母亲?那就应该是当今皇上从前的侧妃,而不是那位娉婷郡主花夕颜。灵曦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点了点头,随了十二派出的那几个侍卫打马而去。

而灵曦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日,当日那被绑在居庸关的女子,来到了北漠,进入了皇宫。她叫凌微之,也叫花夕颜。

一行人在十多日之后,终于来到了东征军中,出示了十二的令牌,顺利进入了军营。灵曦仍旧做普通士兵打扮,跟在几人身后,到了主帅帐前,却没有随前面的人进去,只是站在了外面,静静地等待着。

大帐内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嗡嗡的,也听不清谁是谁,可灵曦只觉得那里面应该有他的说话声,想着想着,他的声音竟然真的清晰起来,一如既往的沉稳清淡,可是,却比以前低沉了许多。灵曦心中却不自觉舒了口气,没事,便好。

晚间,军中特地拨了一顶营帐给前来的几人安顿,那几人皆知晓灵曦的身份,自然不敢与她同帐,便商量着都去外面守着。而灵曦向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索性走了出来,道:“你们不必客气,我曾在这里呆过许久,此次回来,倒是有些想念。我去以前那些地方看看,你们安置便是。”

恐自己在军营之中会被人认出,灵曦径直便出了军营,却不知往何处去,想了想,还是往从前那个池子走去。

夜幕一如既往的低沉,周围也还是那样寂静。灵曦摸黑来到了池边,刚欲坐下,却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蹲下来一摸,才发现是一个酒壶。她心中不知为何一震,又往周围草丛摸去,果然,还有许许多多酒壶,通通都散落在池边。

他究竟在这里喝了多少酒?她抱着一个酒壶恍惚的想着,可是却又突然心痛如绞。他的酒,为谁而喝?独舞,还是他的七嫂?可无论是谁,终究都不会是她。他都狠心到可以将她反绑了扔上马车,她哪里还敢抱什么期望。

一时,灵曦忽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原来,一向自以为胆大妄为如她,也有这样怯懦的时候。

低叹了一口气,又觉得实在无聊,便拣了周围的那些酒壶,一个个扔到池中,连自己都数不清究竟扔了多少个,直到再也摸不到,她才长长叹了口气,在池边的草地上躺了下来。

可是突然间,却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灵曦心中一紧,好在周围天色黑,她躺在草丛之中也并不会被人看见。

来人似乎在池边坐了下来,许久过后,却都没有了声音。灵曦悄然起身,努力的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半晌之后才终于发现来人竟然也躺在了草地上,就在她看见他的瞬间,竟然还听见了微微沉重却平稳的呼吸声。

空气中似乎飘散着酒的气息,他必定是喝醉了,竟然跑到这里来睡!

灵曦尝试着唤了一声:“十一爷?”

没有回应,呼吸声依旧,她这才大着胆子起身,来到了他身边,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那张她在熟悉不过的脸,低叹了一声:“清容。”

他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灵曦还没有听清,却突然就被他扣住了手腕,紧接着连腰身都被他扣住,被迫贴在了他怀中,才听他喃喃的是:“……别走……”

还是那让她眷恋的气息,即便沾染了酒的味道,也已然让人着迷。灵曦心中却是一片悲苦,僵着身子半晌,终于缓缓将脸贴到了他的胸膛,听着他逐渐恢复稳定的心跳。

“不知道这回你又将我当成谁?”她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与他说话,轻轻笑了一声,“可是这样你就会快乐吗,清容?你可真傻啊,你即便瞒得过天下人,又如何能瞒过自己的心……不过,其实我觉得你若是喜欢你七嫂,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你的心还没有死,不是吗?可是坏就坏在,为什么连她都要离你而去。清容,往后,你动手对付护国公府的时候,也许我也要走,也许你不会想着我,甚至恨不得我早点走,可是我会担心你。你若是一直想着独舞,想着你的七嫂,你不会快乐的……”

她叙叙的说了很多,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末了,说的口都干了,才突然想起他身上有伤,忙的支起身子,却只恨不知他伤在何处,低叹了一声,伸手抚上他的脸。

感觉不对。灵曦手一僵,停在他脸上没有动,缓缓低下头去,却蓦地对上黑暗之中漆黑发亮的一双眼眸。

他是醒着的!

“啊——”灵曦蓦地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要逃。

然而她却忘了,自己还在这个男人怀中,手腕还被他扣着,所以当她试图起身之际,却因为没能挣开他的手,再度重重跌入了他怀中,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过了许久灵曦才冷静下来,大大的眼睛用力瞪着身上的男人,虽然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放开我!”

黑暗之中,十一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低沉,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清醒:“你又回来干什么?谁准你回来的?”

灵曦胡乱的挣扎了两下,道:“我回来看你的丑态!百姓心目中英明神武,文韬武略的十一爷,却是个夜夜买醉的醉汉,还被人刺杀受伤,我来看看你狼狈成什么模样!”

许久他都没有出声,只是抓着她手腕的力气愈发大了起来,灵曦以为自己再度激怒了他,几乎都要闭上眼睛准备受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他轻轻柔柔的笑了起来,用极其魅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撒谎。”

灵曦身子一僵,刚要反驳,他却突然低下头来,灵曦只觉得唇上一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温软气息,霎时间,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傻傻的躺在那里任他亲。

她没法子思考,更没法子动弹,可是在身上人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的时候,她的呼吸也禁不住紊乱起来,全身都酥软了,此刻即便再有理智,只怕也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她无力的攀住了他,喃喃唤出一声:“清容……”

他却立刻就再度含住了她的唇,撬开她的唇瓣,让这热吻缠/绵至口中的每一处。

光裸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夜里,他将自己送入了她的身体,灵曦不可遏制的惊呼出声,却没有预想中那股疼痛,相反,却有着和他的亲吻一样让人沉迷的快意,很陌生,不断在体内堆叠,直至某种让人愉悦却又痛苦的巅峰……

稀薄的晨光之中,灵曦在一阵寒意之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男子的脸庞时,眸中却蓦地闪过一丝慌乱,思绪仿佛这时才回到脑海之中,想起了昨夜近乎荒唐的种种。而此时此刻,她整个人都缩在他怀中,身上搭着的是两个人的衣物,可是即便这样,还是有轻微的寒意袭来。

灵曦一僵,忙的拿一件衣物掩住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而旁边的他立刻就有了动静,先是皱了皱眉,随后抬手搭上了自己的额头,方才缓缓睁开眼来。

灵曦几乎懊丧得想要一头扎进前方的那个池子里去,好好的,怎么会与他这样子?她怎么会忘了他是喝了酒的?第一次不也是因为他喝了酒,才会在混乱之中要了她吗?

她没有回头看他,有些慌张的穿着衣物。

十一看着她的背影躺在原处,逐渐让意识回笼,眸色也清亮起来,这才坐起身,拣了中衣穿回身上,却蓦地看见身边的一条白布,怔忡了片刻,捡起来递给她:“不要这个了?”

灵曦衣服已经穿好大半,回头一看,霎时间彤云满面,忿忿的接过来,想了想,索性当着他的面再度将衣衫都褪了下来,再将那条束胸布,一点点的缠在自己身上。

这种情形很奇怪。灵曦其实在等他开口,等他说自己昨夜是喝醉了云云,等他骂她赶她,可是他却如此平静,平静得仿佛昨夜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灵曦正兀自出身,身上却突然一凉,再度回头,才发现是他微凉的手指触到了自己的背,霎时间心跳得飞快:“干什么?”

十一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动手将她没有裹好的部分为她整理好。

灵曦这才明白他的用意,红着脸转过头去,顿了顿,他的手指离开了,她方才紧咬了牙:“你知道我是谁吗?”

十一已经穿好了自己的衣衫站起来,听到她的话似乎怔了怔,随后轻笑了一声:“你还能是谁?”

灵曦迅速套上自己的衣衫站了起来,与他面对面站着,刚想开口说自己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看着他冷静平淡的模样,却终究问不出口,低头系好自己的士兵服,别开头去:“我该走了。”

十一仿佛是怔了怔,末了,方才道:“嗯。跟我回营帐吧。”

他转身便往军营的方向走去,这回换灵曦愣住了,回过神来,忙的追上前去,拦在他面前,想了想之后,道:“我没说要跟你回军营,我要跟你十二弟派来的那些侍卫回京。”

十一看了她一眼,嘴唇似乎动了动,然而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抬脚继续往军营走去。

灵曦咬了咬牙,再度追上他,只是这一次,从身后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他的背心,大声道:“皇甫清容,我不要你给我这种假的希望,你讨厌我就是讨厌我,不需要忍着不说。我只是想要你快乐而已,从没想过要成为你的负担。昨夜,你将我当成谁都好,就当是一场梦吧,我会忘记,我不需要你因此假装对我好!你这样子,我会继续缠着你,你不嫌烦吗?”

十一微微拧了眉,眸中似乎有茫然一闪而过,可是片刻之后,却化作了冷峻:“你是谁,我清楚得很。”

灵曦神思一滞,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还在思量,而十一已经明显的有些不耐烦起来,拉开她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往前走去。

灵曦又一次被他扔在身后,片刻之后,却突然一声尖叫,最后再次追上他,嘴角抿起微笑:“我跟你回营帐。”

他说,你是谁,我清楚得很。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很明确,可是又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可是灵曦却宁可相信他说的是昨夜,当他亲她的时候,他知道她是谁。她是薛灵曦,不是独舞,不是他以为的别人。如此,是不是说明,他心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她的?

其实这样就已经够了,对她来说,她要的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回到营帐之中,十一立刻便命人备了热水,随后又对她道:“你先去沐浴吧。”

灵曦笑着答应了一声,却又瞧见他身上和自己身上的狼狈,忍不住面上一红,转身钻进了内帐。

泡在热水中,身上的酸软胀痛也随之一扫而光,灵曦舒服的趴在浴桶边沿,刻意忽略了心中的那丝焦躁不安,想起昨夜,想起他说的话,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十一却在这时走了进来,与她目光相视,灵曦的脸更红了,而十一则微微尴尬的转开视线,道:“我进来换身衣裳。”

他的外衫昨夜被铺在地上,可谓是惨不忍睹。灵曦将脸埋进了臂弯,低低应了一声。

因着这大帐原本就设给他一个人用,也并没有什么屏风之类的东西,十一就在她身后的位置褪下了衣衫,灵曦忍不住偷偷转脸去瞧,却一眼就看见了他背上的一处伤口,顿时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十一回头看她脸色发白的盯着自己的后背,淡淡道:“没什么大碍。”

灵曦脸上有些发热:“伤口崩裂了,在流血。”

十一似乎也是一怔:“哦,上点药便好了。”

灵曦哪里还在浴桶里呆得住,也不顾其他,起身擦干了身子,胡乱的套上衣衫:“药在哪里?”

十一指了指床头的几案,灵曦很快便找到了金创药,取了过来,细细的洒在他的伤口上,眼见着不再流血,方才微微松了口气:“好了。”想了想又道:“你里面的衣服不要扣了,不然伤口该不透气了。”

十一应了一声,很快换好了衣衫又走出了大帐,未几外间便响起了别的将领的声音,在商量着下一场战事的排兵布阵。灵曦坐在床榻之上,听着外间的声音,渐渐的觉出一丝疲累,便躺倒了休息。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外间已经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床头的几案上摆了饭菜,也不知他几时进来过。灵曦起身来,也确实觉得腹中空空,想了想,偷偷来到门口,探头往外间看去,却只见十一一个人站在行军地图前,神色严肃的画着什么。

“清容。”灵曦小声的唤他,十一扭头看向她,愣了片刻:“怎么了?”

灵曦笑笑:“问你吃过东西没有。”

结果他果然也没有吃,于是两个人头一遭一起坐下来吃饭。气氛微微有些令人窒息,毕竟从前没有这样过,而且他一向少说话,灵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埋头苦吃,却见他极少动筷子。在她面前,他的胃口似乎永远没有好过。灵曦忍不住开口道:“你最近又不想吃东西吗?要不我再去采一些山楂果回来?”

十一怔忡了片刻,方才摇头道:“不必了。那里地势太险要,以后不要再去了。”

灵曦狐疑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那里地势险要?”

十一喉头仿佛一堵,过了片刻方才含糊道:“上次带人察看地形经过。”

灵曦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察看地形,亏他想得出这个借口,哪有人会去那里查看地形。一抬头,却发现他向来从容的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收起的窘态,灵曦心头顿时痒痒起来:“你不如说,是你让别人去采山楂果的时候,那人回来告诉你的。这样子比较可信一点。”

十一看了她一眼,忽而低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你慢用。”

“不准走!”眼见着他要起身,灵曦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随后咬咬牙,索性转身坐进了他怀中,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清容,你去过那里,是不是?”

他看着她,不说话。

灵曦却分明已经得到了答案,又道:“你为什么去?”

十一忍不住避开她的视线,灵曦却突然扬起头,鼓足勇气用自己的唇封住了他的嘴。

他没有推开她,许久之后,竟还缓缓拥住了她。

灵曦心头大喜,闭着的双眸之中,竟忍不住雾气氤氲。她终究打动了他,不是吗?如果说独舞是他的伤痛,他的七嫂是他的禁忌,那么,就让她,来帮他一并承担那些他几乎无力承受的感情吧!

自那以后,灵曦一直都陪在十一身边,嫁给他两年之后,终于有了些许夫妻的感觉,每每半夜醒来,会发现自己躺在他怀中,便是说不出的满足。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他们之间不再提起独舞,更不提他的七嫂,只是他对她的话仍旧很少,而笑容也十分平淡。然而无论如何,灵曦就仿佛他的影子一般,军队行进到哪里,他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军中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存在,也许有人已经察觉到她是女子,也许那些人仍旧以为她是他的男宠,然而却都装作不知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半年后,他终于成功征服了东边几乎所有的部落,剩下一些小部落也纷纷主动降于北漠,可谓大功告成。

当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遍整个军营的时候,灵曦的心却在无声无息中沉了下来。

胜了,也就是说,是时候回京城了。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不愿意回去,她宁愿就这样跟他呆在军中,一辈子都好,至少不用再回去面对那些朝政纷争,不用面对,护国公府欠他的,欠独舞的那些……灵曦不知道,他的心里会不会跟自己有着相同的挣扎,其实,她很自私的希望他有。

十一走进帐中的时候,她正站在他的盔甲前发怔,连他进来都不知道。近来她这个模样的时候越来越多,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装作没有看见罢了。

直到他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她才恍然回神,回头看着他笑了起来。

十一也淡淡一笑,道:“明天启程回京。”

“知道了。”灵曦答道,走到他身边坐下,将头靠在他肩上,笑着说:“我终于可以不再闷在这个军帐中了,也终于可以不再被别人认为是你的男宠。”

他似是低笑了一声,然而灵曦竟然连转头去看的力气都没有,勉强笑了一声道:“既然明日一早要启程,那我今天要早点休息。你要去跟他们喝酒庆祝吗?记得少喝一点,不要来者不拒,又被他们灌醉了。”

灵曦便起身去给他寻衣裳,找了一套藏青色的便服来给他换上。她一个个的为他将扣子系好,系到最后一个时,却突然教他握住了手。灵曦微怔,抬眸看向他。

他眸色深邃,她一如既往的看不透彻,却笑了起来:“不去了吗?”

十一不开口,灵曦想了想,闭上眼睛踮起脚尖来,而他,终于缓缓印上她的唇。

唇舌相接,是久违的亲密。其实这半年以来,他们虽然几乎夜夜同床共枕,可是真正的亲密却少得可怜,灵曦甚至掰着手指都数得出次数。可是每一次,她都是如此贪恋他给的温暖。

这一夜,他果然没有出去跟众人一起喝酒,而是留在营帐之中,温暖她。

半个月后,十一王爷率先行部队凯旋回到京城,满城欢呼。

入了城,十一要当先进宫,灵曦便于他分道而行:“我先回府等你。”十一点头,扬鞭跃马而去,灵曦调转马头,回到了毅亲王府。

梳洗完毕,换了久违的裙衫,灵曦心头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坐在房中和翠竹聊着军营中的种种,翠竹听了立刻便瞪大了眼睛:“小姐,你是说你跟十一爷已经——”

灵曦羞得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你小声一点。”

翠竹先是笑,可是立刻就想到了另一层:“可是,十一爷会因此就放过护国公府吗?”

灵曦顿了顿,苦笑了一声:“别说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不可能替代独舞,即便可以,只怕也没法子打消他这个念头。他虽不说,我心里却是清楚的。”

语罢,抬头在屋中环视了一圈,却忽然想起自她嫁给他,除了成亲第二日他跨入过这个房间,便再也没有走进这里一步。翠竹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轻轻撞了撞她的肩:“小姐,你是不是在想十一爷今晚会不会过来?”

灵曦脸上一热,却还是摇了摇头:“他应该不会来的。这么久没回到京城,他要忙的事情必定不少。”

灵曦猜对了一半,他那夜的确没有到她园中来,而且,那一夜他根本就没有回府。

第二日,灵曦刚准备要出门回护国公府去探望双亲,却蓦地在门口遇到才回府的十一,却只见他满目红丝,顿时一惊:“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十一微微揉了揉眉心,淡淡道:“跟十二喝了一夜的酒。”

他身上果然有很重的酒味,灵曦也没有说什么,只道:“我回护国公府一趟。”

她看见当她提到护国公府时,他的身子似乎微微一僵,只是不明显,顿了顿,才听他回答道:“去吧。对了,这两日,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闻言,灵曦原本要跨出的脚步顿时就凝住了:“不是才回京城么,又要去哪里?皇上他怎么一点都不体恤你这个臣弟。”

十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指责她对皇甫清宇的不敬,只是淡淡道:“要往西越去一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吧。”说完,他转身便进了府。

灵曦只觉得他脸色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听到“西越”二字时,心中不知为何蓦地一阵慌乱。待上了马车,方才拉了翠竹的手:“翠竹,西越有什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翠竹轻声一笑:“西越有什么,不就是有那位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娉婷郡主吗?不过也难怪小姐你不知道,就在前些日子西越的皇帝才对天下宣布娉婷郡主回到了宫中。你说这位郡主怎么这么传奇呀,一会儿嫁给咱们皇上,一会儿又死了,一会儿又死而复生要嫁给豫亲王,这会儿呢,又回到了西越皇宫……”

灵曦的脸色在一瞬间就变得惨白起来,一把握住了翠竹的手:“你是说,如今,那位娉婷郡主仍旧活着?”

翠竹只来得及点了一下头,便瞬间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随后,灵曦立刻就撩开帘子跳下马车,提裙往府中跑去。

来到十一房门外,灵曦不顾众人的阻拦,径直便冲了进去。

十一正在更衣,听到声音走出屏风一看,见是她,却不由得怔了怔,随后方才拧了眉道:“怎么了?”

灵曦靠着门看着他,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之后,方才淡淡道:“你的心,死灰复燃了吗?”

“你说什么?”十一语气也极淡。

“我说你的心死灰复燃了吗?”灵曦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听说你的七嫂没有死,又心动了是吗?你心中又开始想着她了是不是?”

她这模样,倒是像极了来吵架的小妻子,十一声音沉了下来:“薛灵曦,你可以继续胡说,但是不要扯上别人!”

“那你为什么急着去西越?西越关你什么事?”

“七哥现如今正准备动身前往西越!我要去西越,不过是为了带不离过去,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语气也微微急促起来,带着很轻微的气急败坏。

灵曦冷笑了起来:“我胡思乱想吗?皇甫清容,你问问自己的心,你是不是想着去见她?你还记得上次你去大楚,回来怎样?你回来之后立刻又开始吸阿芙蓉!不是因为你见了你的七嫂吗?你告诉我,这样的情形,我要怎么才能不胡思乱想?”

“够了!”十一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冷冷道,“就算是,又与你何干?”

就算是,又与你何干!灵曦身子一僵,杵在原地不得动弹,原本因为激动而分外明亮的眸光,一瞬间就黯淡下来。与她何干?原来到了如今,即便两个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在他的心目之中,她仍旧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与他无关之人!

十一一见她的模样,登时便有些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正在此时,灵曦突然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异常的凛冽悲怆:“是啊,你愿意放任自己这么不忠不义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出了房间,再度往大门走去,登上了先前的马车。

翠竹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小姐,你跟十一爷说什么了?”

灵曦脸色异常的灰败,却摇了摇头,轻笑道:“没说什么,我只是去向他求证一件事。事实证明,原来我在他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亏我之前还自不量力的想,也许已经能够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原来,不过是妄想。”

待回到护国公府上,灵曦一下马车,便已经有些微微变了脸色——为何护国公府,看起来竟如此萧条?她匆匆进了门,一路走到前厅,却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看见,一直到穿过壁堂,才看见站在屋檐下的护国公。

“父亲!”灵曦忙的迎上前去,“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护国公见了久未谋面的女儿,却也只是淡淡一笑,依旧看着满目萧瑟的园子,道:“没什么,只是将府里的人都遣散了,将来,要是十一爷追究起来,也不会连累旁人。”

灵曦心头一惊:“父亲?”

护国公脸色依旧淡然,道:“这一次,护国公府怕是真的气数已尽。前些日子,皇上已经以谋反罪名拿下了四爷,圣旨昭告天下,将四爷与秽乱后宫的六爷一同斩首。可是,我得到消息,四爷并没有被斩首,而是被羁押天牢,想来,皇上是为了让十一爷亲自动手。”

灵曦的心,沉沉跌了下去。也就是说,十一在杀四爷的时候,就是他准备秋后算账的时候,到那时,护国公府在劫难逃。顿了顿,她却忽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年迈的父亲,微笑起来:“父亲且宽心,如今十一爷尚有重要事情没做,皇上也并不在京中,一时片刻,只怕还想不起护国公府。左右还有时间,就让女儿陪在二老身边,以敞初嫁这两年来,未曾尽到的孝心吧。”

数日后,北漠大军出动,再一次攻打大楚,而又过了数日,十一带了不离,启程前往西越。

将当年七嫂离开的真相告诉七哥之后,七哥果然是不能放手的,即便是自责,即便是懊恼,他也不会放开七嫂。只是十一没有想到七哥竟然着急成这般模样,一面派兵攻打大楚,一面便赶往了西越,也许是因为七嫂如今失了忆,他还特地嘱咐他带着不离随后前往。无论怎样,看在女儿的份上,七嫂也应该会原谅七哥吧?

想来是因为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不离也极为乖巧,一路上竟然不哭不闹,所以十一的行程也极为顺利。只是马儿一路飞驰之时,他却总是会不自觉想起多日未曾回到王府的灵曦。

自那日她与他争吵过后夺门而出,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而他忙着出兵大楚之事,也没有别的心力来顾她。如今日夜赶路,却总是不觉想起当日凯旋回京之时,她一路照顾自己起居饮食的情形,同时,也依稀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冷落了她。

十多日后,十一终于到达了西越,却在进城之际得到皇甫清宇的消息,让他径直将不离送到西越太皇太后所居的寺庙之中。十一依言安顿好不离,出了庙门,便见到了皇甫清宇。

原来他竟就在庙门口搭了两间房子住下,十一忍不住道:“七哥,你还没见到七嫂?”

皇甫清宇淡淡一笑:“见到了。只是,她还不知道我来。我想让她先见不离。”

在夕颜的事情上,十一知道皇甫清宇一向有自己的安排,因此也并未多问什么,却又听皇甫清宇道:“你们也有两年时间没见了,你若再这里多呆几日,应该能见到她。”

十一顿了顿,方才轻笑了一声,道:“不用了。反正七嫂如今也不记得我,等以后她回了北漠,多得是时间见面。”

“唔。”皇甫清宇应了一声,微微挑眉看向他,“那你是打算先去战场还是要先回京城?”

十一心头不知为何突然一堵,许久之后方才低声道:“七哥,我想先回京城一趟,再去军中。”

皇甫清宇闻言却是一笑:“军中你虽为大元帅,一时半会儿倒也不差你,更何况先前东征你辛苦了。你要回去就回去罢,多休息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

十一应了一声,又说了几句,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皇甫清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护国公府上那娇俏的女儿,忍不住微微一笑。

十一很快又回到了北漠,连日来的奔波终于也让他感到些许疲惫,然而进府之时问出的第一句话却不免让自己都感到微微讶异:“王妃回过府没有?”

秦明摇了摇头,道:“王妃一直住在护国公府,没有回来过。”

十一顿了顿,没有继续问,转而道:“吩咐厨房给我准备几道小点心。”

秦明一听便知他必定是要前往东郊陵园,忙的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准备了。这是他固定的习惯,每过半个月必定要去一次,有时候甚至去得更勤。

东郊陵园,一派凄清肃穆之相。

这次往西越一来一去,他都又有二十来天没有来看她,好在她的墓碑,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十一缓缓在独舞的墓碑前蹲了下来,伸手抚过那冰凉的墓碑上她的名字,眸中一片伤痛,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舞儿。”

缓缓打开食篮,将那几叠小点心摆到祭台上。独舞生前并没有什么饮食喜好,因此每次来看她,他都只能带一两碟点心,陪她一起吃。他缓缓拈了一块点心放进口中,轻笑道:“舞儿,我想念你做的酸豆角了。”

他靠着她的墓碑坐了下来,点心缓缓在口中融化,是他不喜欢的甜腻味道。他心神一怔,偏了头看向她的名字,心头一片悲恸。

“舞儿,老四已经被关进了天牢,七哥说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要他的性命。”

“对了,七嫂原来还没有死,七哥说她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说来也许你都不信,原来那味解药,就是七哥自己。”

“十二也有心上人了。只可惜是个大楚的公主,也不知会不会有好结果。”

“九哥去找九嫂,和他的儿子。呵,连自己做了父亲都不晓得。”

“……”

他叙叙的说了很多,跟她有关的,无关的,通通都说给她听。一直到过了许久之后,天色暗了下来,墓碑上,她的名字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伸出手去,再次一笔一划的抚着她的名,随后,缓缓吻上了冰凉的墓碑。

“舞儿,你可会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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